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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鼓舞
 王于兴师,与子同仇。

 不是每一个君王都能够做到这一点。

 更何况,沐须城岌岌可危,此时入城,在旁人看来与送死无异,而我,又是个手无缚之力、身无作战经验的女子。

 所以年饶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会在得知我亲赴沙场、与子同袍的这一刻,忍不住泪眼凝噎。

 他早已认定了,身为主将却没能避免国家陷入危难,是他年饶有负皇恩所托——他根本无颜再见,更别提我竟主动前来,与之共赴国难。

 不过,眼下并非自责或是悲痛的时候。

 我径自将其扶起,在他的引路下率众入了沐须城,在一座府邸内落了脚。简单的寒暄过后,我直接向他了解了最新的战况,随后向他道明了我的计划。他听后自是惊诧不已,似乎想劝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城内本有我军十余万,加上朕带来的人,现在刚好接近十六万。”根据现有的情报,我冷静地分析着现状“敌军大概有二十七万,如果我们能发动城中百姓共同应战的话,是可以等到北梁援军出现的那一天的。”

 “皇上所言有理,只是…”再无旁人的房间里,年饶微皱着眉头,抱拳意一言。

 “启禀皇上,孙将军求见。”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了士兵通报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孙将军,是与我一同前来的两名将领之一。

 才刚分开,他找我有何事?

 我心里犯着嘀咕,与年饶互看了一眼,接着一前一后抬脚走出了屋子。

 到另一间屋子里一见才知,孙将军是想向我请示,今首战时俘虏的那两千个西凛人该如何处置。

 “你觉得呢?”我看着年纪与年饶相差无几的孙将军,不答反问。

 “末将以为,可劝降。”他恭敬作答。

 “你认为呢?”我又扭头去问年饶。

 “皇上,恕臣直言,他们…恐怕不会投降。”年饶拧着眉毛回答道。

 “何出此言?”见他神情严肃,我猜他这么说必是有他的道理。

 “回皇上,微臣曾经俘获过几十个西凛人,也曾意劝降,可是他们…最后非但没有答应,反而险些在城中引起。”他愁眉不展地说着,一双眼略有失神地看着别处,仿佛在回忆不久前发生的故事。

 “那后来,那些战俘你是怎么处置的?”我盯着他问。

 “回皇上…”他顿了顿,似是在端量着我的神色“已悉数处决。”

 “…”他话音刚落,我心下就猛地一沉。

 “启禀皇上,看来西凛人难以降服,既然城中已经有过这样的先例…末将斗胆,还望皇上早下决断。”未等我思考出个所以然,一旁的孙将军已然沉声出言。

 “你的意思是,要朕下令杀了他们?”很快琢磨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我连忙眸光一转,注目于他。

 “回皇上,末将知道皇上宽厚仁德。”孙将军郑重其事地抱了抱拳,随即抬头注视着我“但他们毕竟是敌人,何况此番俘获,人数众多,留在城内,若不能为我军所用,那么既是耗费口粮,又会埋藏隐患。”

 一席话,有理有据,中肯客观。

 可是,两千多条人命啊…难道就要我的一声令下中,魂飞魄散?

 “皇上…”年饶突然出声唤道,令我抬眼目睹了他和孙将军换眼神的一幕“请皇上圣裁!”

 两人齐齐屈膝抱拳,只等我作出决定。

 见此情景,我不由得陷入了天人战。

 直到我的目光,定格在年饶手臂上着的一条染血白布上。

 这伤,毋庸置疑,正是西凛人的“杰作”

 在这座持续着战斗号角的沐须城内,有无数的我朝将士和他一样——也许,他们曾被西凛人用长挑破铠甲,又或者,他们已被西凛人以刀剑割破皮

 这些,还算是幸运的。

 试问,有多少默默无闻的战士,已在西凛人的攻击下断筋折骨,甚至血成河、战死沙场?

 是的,我脚下踏着的土地,是战场,我眼前面对的局面,是战争。

 此情此景下,我所看到的已不再是普通的生命。

 任何人与自己都只可能是两种关系:敌人或战友。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只能牢牢地记着这句话了。

 “传朕口谕…”痛定思痛,我深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但凡不愿投降者,即刻处死。”

 话音落下,我仿佛听到了心脏颤动的声音。

 然而,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悲天悯人,因为驻守在南城门的两万凛军中,有相当一部分已成功从我军的突击、围剿中逃脱。

 换言之,他们必然业已与大部队汇合,将我方援军抵达的消息传达给了上级。因此,我必须争分夺秒,以最快的速度将城内的百姓们变作我们的战力。

 这天午时,头正盛,全城能够自由行动的民众却被召集到了城中最大的广场上。

 将一柄宝剑垂直搁置在地面上,我双手把着剑柄,昂首地站立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上,静静地俯瞰着议论纷纷的芸芸众生。

 那一张张陌生的容颜,此刻正写着茫然、诧异、忐忑…而我所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把这些表情都变为愤慨与坚毅。

 我正这么思忖着,立在身侧的年饶向前跨了两步,中气十足地喊出了两个字:“肃静!”

 台下很快安静下来,人们不解地望着台上的大将军,都不知这当权者缘何突然将大伙儿聚集在一块儿。

 “本将乃镇守沐须城的主将——年饶,而我身边这位…”年饶朗声说着,不紧不慢地伸出右臂,示意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是我们南浮的国君——寰帝!”

 话音落下,场上忽然鸦雀无声。

 所有人脸上的疑惑之皆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目瞪口呆。

 “皇…皇上…”

 我似乎听到了百姓们难以置信的自言自语,紧接着,我就看到近处有人怔怔地陷了下去。

 两个,八个,十几个…屈膝下跪的人接二连三,越来越多,渐渐呈现出排山倒海之势。

 不久,视野中的人们就跪成了一大片。他们有的埋首无言,有的双肩抖动,有的干脆情难自地哭出了声响。

 “皇上…是皇上…”

 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喃喃自语着,语气却已不似方才。

 震惊,感动,惭愧…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巨大变故的冲击下重获新生,突破心灵的闸门,以不可阻挡之势倾泻而出。

 一国之君舍身而来的义举,让他们在大义的光环下看清了自身的怯懦,又在死亡的霾中找到了生存的希望。

 所以,他们跪地不起,他们痛哭涕。

 “是朕——”我平复了眉宇间的起伏,抬高了下巴,扬声开口。

 场内霎时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我暗自吐息,神色凛然道:“朕来到这里…与大家,共同进退!”

 说罢,我便瞧见近处的一些百姓忍不住掩面而泣,口中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呜…皇上…皇上啊…”我想,他们是痛苦的。

 没有一个人愿意放弃美丽的家园,毫无气节地向敌人俯首称臣——可是情势所,他们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实在是别无选择。

 而如今,见到原本一辈子都见不着的帝王亲临战场,和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黎明百姓同生共死,他们又岂会无动于衷?

 “朕知道,你们很害怕。敌人有大约二十七万的大军,也许还会不断地增加,而我们,目前只有十六万名将士,整整相差了十万人不止,这也就意味着我军,几乎要以一敌二。”视线慢慢地掠过一张又一张动容的脸庞,我毫无保留地诉说着当下的局势“所以朕,需要你们的力量。”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瞠目结舌。

 “兴许你们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早已料到百姓们的心理活动,我毫不避讳地将其挑明“但是朕必须告诉你们,沐须城是我南浮的咽喉之地,一旦兵败城破,敌人便可长驱直入。届时等待着我们的,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国破家亡。”

 台下听者闻言,有些猝然面惊惧,有些则似乎早有所知。

 “是以,再怎么‘不可能’的事,我们都要把它变成‘可能’。”我义正词严地说着,双眉紧锁不放“大家不要忘了,我们脚下所踩的这片热土,也是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正是因为有了他们,今天的我们,才得以在这里安居乐业。”我故意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扫视着台下黑的人群“那我们呢?你们呢?!难道你们希望看到自己的子孙、自己的家人,世世代代都成为西凛人的奴隶,永远生活在最黑暗的底层,受他们的摧残和凌?!”

 “不!我不要这样!”突然,台下不远处冒出一声尖锐的喊叫,我闻声注目而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看上去年仅十几的少年。

 “增儿!”下一刻,他身侧一名跪地不起的妇人就急不可待地拉扯起少年的衣袖来。

 “无妨。”我伸手示意那女子莫要阻拦,目光随即回到了少年义愤填膺的脸庞“告诉朕,你为什么不要这样?”

 “因为…因为…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和弟弟妹妹们落入敌人的手中!”他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天嘶吼出声“爹爹不在…爹爹不在!就由我来保护娘亲和弟弟妹妹!”

 “说得好!”少年慷慨昂又情真意切的一番话竟也令我热血沸腾起来。

 “增儿…”那边厢,原本因儿子冒失的行为而惊慌失措的女子已然掩着双,情不自地低声哭泣。

 “我也要保护爹娘!”

 “我学过剑术!我要保护我的家眷!”

 “说得对!和那帮西凛狗贼拼了!”

 “拼了!跟他们拼了!”

 …

 来了…来了!

 台下之人群情奋,纷纷按耐不住站起身来,高举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看着群众的愤被瞬间点燃,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面铺开,我不住热泪盈眶。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生存的希望,真的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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