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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头七
 帝王西去,举国将哭。

 那眼泪,无关喜怒哀乐,只是封建桎梏下形成的奴罢了。

 我漠然地走在北梁皇城的大街上,特意绕了远路,买了纸钱回府。

 昨受人之托却未能忠人之事的穆清弦对于我的平安归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喜悦,他先是向我诉苦,说我要是再不回去,程肃怕是要跟他绝了,然后他立马调转方向,用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嘴脸快地向程肃表示:“我就知道王爷是不会为难她的。”

 程肃蹙眉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了我手中的包裹上。

 “忙活了一天,整个人蓬头垢面的,我先去洗漱一番。”我冲接我的友人们扬了扬,径自提着纸钱进屋了。

 是夜,皇城来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雨点淅淅沥沥地跌落人间,给秋日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凄凉。我独自坐在屋檐下,穿着一身素服,右手时不时地往眼前的火堆里添加纸钱,两眼则看着蹿动的火焰出神。

 雨依旧下着,雨水踩着节奏自屋檐滴落,消失不见。

 头七还魂夜,她若是真来,我定是无颜相见的。

 心里忽然有些害怕,我人虽坐在火堆前,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只觉得那夹杂着丝丝寒意的风,在见针地钻入我的孔。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祭奠着——这是如今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沈姑姑,云玦又一次有愧于你。自我不愿舍身救你的那一刻起,便也失去了向她讨回血债的资格。”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我自言自语地呢喃着,心中的恐惧终是敌不过卷土重来的愧疚“救了我这样的人,你会后悔吗?”

 话音刚落,我感到身后突然有了动静,不由心下一惊,仿佛连心跳都跟着停止了——随即传来的脚步声让我猛地一回头,直到目睹来人面容的一刹那,我骤然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才落地为安。

 “…”心有余悸的我泪眼婆娑地仰视着站定在背后的来人,一时缓不过神来“人吓人要吓死人的!”终于,心怦怦直跳的我忍不住冲对方吼出声来。

 “对不起…吓到你了…”来人定是没有料想我会突然发这么的大脾气,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后似是十分理解地向我道了歉。

 “没、没事…是我太冲了…抱歉…”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我勉强平静下来,眨着眼移开了视线。

 “你这些天…很不好。”沉默片刻,来人低声说道。

 “要坐吗?”像是无视了他的话,我自顾自地鼻子,往一边挪了挪。

 “…”他一言不发地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程肃,你有过见死不救的经历吗?”默契的无声在两人之间持续了一会儿,我才艰难地开了口“什么见义勇为,什么袖手旁观…我一直觉得,这种事情离我是很远的。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发现,生死得失,利害关系…这些都如影随形。”我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只是兀自瞅着眼前的火焰继续着“当真碰上了,我才看清…什么叫做‘人的丑恶’。”

 “此处的人,与你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但又好似夹杂着一丝惆怅。

 “那换做是在原来的世界呢?”听了他的好言安慰,我却自嘲地笑了一笑,令眸光转,定格在他的脸庞“扪心自问,我就会身而出吗?”

 “云玦,我们都不是圣人,别着自己伟大。”少年皱着眉头,一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我,带着少见的疼惜之

 “不是的…”我摇头,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这次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明明有机会救她的…可是我…可是我…”

 我为什么犹豫了呢?我为什么要瞻前顾后呢?我为什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带走,却在心里不断地寻找借口,来麻痹自己呢?

 “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云玦,逝者已矣,别再对自己苦苦相,好吗?”程肃用少年并不成的声线温柔地宽慰着我,平鲜有起伏的表情,此刻也罕见地丰富起来,而这样的变化,却叫人毫无违和之感。

 “…”然而听罢此言,我却摇头摇得更加厉害了,温热的眼泪业已夺眶而出“我只是…在拿这里的人命,和自己的利益…放在天平上衡量罢了…我…我就是觉得她不重要…我…我…”悲伤自责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噎噎最终发展成为痛哭涕——我已然说不出话来。

 泪水涟涟间,我只感觉到,一个并不坚实的膛轻轻贴上了我的侧脸,几乎与此同时,一只并不有力的手开始笨拙地拍打我的背脊。

 感受到这秋夜里唯一的温暖,我伸手捂着嘴,哭得越发凶了。

 我多么希望,当视野再一次清明之际,一切都能成为南柯一梦。

 可惜现实残酷,再怎么期望,再怎么悔恨,已然书写的历史都不会改变。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如若不想悲剧重演,那便切莫再错一回。

 四后,梁尊帝尸骨未寒,宫里却传出了荣华宫走水的消息。

 据说,这一场大火烧得很是乎,荣华宫内连主子带奴才,数十口人,竟无一幸免——尤其是宫殿的主人,被抬出来的时候,已是面目全非。

 荣华宫的主子,不就是淑妃吗?她…就这么殁了?

 想象着那惨不忍睹的画面,我不不寒而栗。尽管那恶妇曾经毒打过我,还险些害了我的性命,可当我翌进宫望着那一片废墟的时候,还是不免心生不忍。

 “姑娘。”双眉紧锁之际,我的身后冷不丁传来了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我循声回首,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太监和两个年轻的太监“给姑娘请安。”那为首的大太监笑着走到我的面前,冲我欠了欠身子。

 “公公是…”我打量着他,左右想不起自个儿何时见过这么一个人。

 “杂家是奉二皇子之命,特来供姑娘差遣的。”大太监恭恭敬敬地弯着,脸上堆笑容。

 我有什么好差遣你的…师兄也真是的,眼下我在这宫里无名无份的,凭什么整出一副有权有势的模样?他这不是得我狐假虎威、树大招风么?要不要做得这么明显?不怕落人口实?

 看来,我得找他谈一谈。

 “姑娘,这里不吉利,姑娘还是移步吧。”大太监瞥了瞥那些个残垣断壁,似是好心地规劝。

 若非眼下正值大白天,我也不敢一个人在这儿瞎晃悠——我这不是路过吗?

 “公公,请问二皇子此刻身在何处?可否求见?”思及此,我决定不如这就去找无争谈一谈。

 “二皇子正在颐重殿与各位大人议事,姑娘可以随杂家前去,在偏殿稍候。”那人对我提出的请求丝毫不感到意外,甚至像是早就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似的,一席话答得从容不迫、头头是道——这令我下意识地认为,这些宫里的老人都极会察言观,八成是无争明里暗里地表现出了对我的重视,才被他们看在眼里继而记在心里了吧?

 真可谓是“一人得道,犬升天”——我确定此乃贬义褒用。

 “好。”进行着旁人无法察觉的心理活动,我彬彬有礼地对那太监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我坐在一国之君议政的地方——颐重殿的偏房里,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虽然宫女们替我准备了不少精美的点心,可是我胃口缺缺,象征地吃了几块后,便开始对着屋顶发呆了。直至约莫过了三炷香的工夫,我要见的人终于现身了,才让我从无聊的状态中解出来。

 “云儿。”快步走来的无争看上去有些疲惫,不过一见到我,他那双眼眸仿佛就霎时变得光芒万丈“等很久了?”

 “民女参见殿下。”我不紧不慢地起身,低眉顺目地向来人福了一福——公共场合,不比私下,表面功夫必须做足。

 “…”他的脚步似有一顿,旋即又照着原先的速度走到了我的面前“免礼。”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我乖乖地站直了身子,抬头默默无言地瞅着他。四目相对,他却是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我后方的案几上。

 “点心不合胃口?”他看着我问。

 “回殿下,点心很好吃,只是民女近来食不振。”我微微垂首,恭敬作答。

 “来人,去换些别的来。”岂料他闻言,竟这般下令。

 “诶不必!”他话音刚落,我就倏地仰起脑袋,下意识地口而出,说完之后又略感窘迫——太失败了,这么快就原形毕了。

 他注视着我,沉默了片刻,忽然微侧着脑袋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屋里的宫人们异口同声地应着,纷纷缓步告退。

 我终于得以松了松肩膀——同样是皇子,面对良梓栖的时候,我没感觉这么累啊…“呵…”我正暗自低头瘪嘴之际,耳边传来了男子的轻笑声“快别这么着了,我不习惯。”

 “…”我闻言抬眼头看去,对上他笑的眸子“那有什么办法?你现在是二皇子——未来的皇上,我能不小心伺候着么…”

 “你似乎不太满意?”他又笑。

 “没有,就是一时不太适应。”我如实相告。

 “傻丫头。”他宠溺刮了刮我的鼻子,这亲昵的动作害我呆滞了好几秒“我说过,无论身份如何改变,我都是你的师兄。”

 我闻言心头一暖,可面上还是“得理不饶人”:“你有听过‘皇帝的师妹’这种身份吗?”

 “哦?你想要别的身份?”他不气反笑,且笑得很是暧昧。

 “…”我好像又做了一件自掘坟墓的蠢事。

 “云儿,三后我便可荣登九五。到时候…”

 “到时候你可别做得太明显!”隐隐意识到某个问题的我急忙打断了对方的话。

 “什么?”他疑惑地皱了皱眉。

 “我是说,我…”本想表明我无名无份的,他不该给予我太多同身份不符的特殊待遇,可一想到这“无名无份”四个字八成会起他给我名分的玉望,我赶紧收口,开始寻思更恰当的措辞“你初登大位,还是不要对我过于关照为好,免得那些大臣有意见。”

 “他们谁敢有意见?”他噙着三分笑意,不慌不忙地反问,顿时霸气外

 “呃…”我一时语,犹豫过后还是不得不回到“身份”的问题上“你别忘了,我曾是先皇钦赐的裕王侧妃。如今王爷戴罪在外…”

 “你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话未说完,他眸中的笑意竟已烟消云散,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似乎也骤然冷了几分。

 “真的没有关系吗?”我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的眼睛“可我怎么觉得,他们不把我抓起来审问或是当饵,就已经算是对我不薄了呀…”

 “有我在,谁敢动你?”霸气继续向外散逸。

 “但是…”太一手遮天了吧?

 “云儿!他是谋反的罪人,你是告发他的功臣,整个北梁都不会再有人胆敢说你们是一伙的。”他定睛注视着我,似乎有点儿急了。

 “我没有告发他…”提及这个问题,我忽觉有些不快。

 “我说你有,你便是做过。”无争严肃地皱了皱眉,态度生出几分强硬来“云儿,这是最好的法子。”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是…唉,算了,都是虚名而已。

 思及此,我垂眸不语。

 “好了,我们不提这事儿了。”许是见我妥协了,他的声音随即柔和了许多“你若不希望我宠着你,我姑且收敛便是,嗯?”像是在哄我高兴似的,他忽而挨近了我,微微弯下身子,对我抿轻笑。

 那温热的鼻息洒落于肌肤,登时熨红了我的脸。我不自觉地想要逃开,脑袋里开始拼命搜索可供转移话题的谈资——正在此时,屋外突然有人来报,说娴妃娘娘有要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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