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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后,从长安传来消息:林悄悄大难不死,复蒙君令。她还道得偿所愿,从此鸳鸯成双蝶比翼。却未料在月余后得知二人离散之讯。一纸“休书”轻易地了断了三的情怨纠葛,她真的不知该为她笑还是为她哭?

 这一年,正是大唐天宝十三年。岳红纱二十岁,开始陷入一场醒转不来的梦…

 这样是相思吗?那种熬人的思念…

 史朝义护送安庆绪返回范已有三,她却觉得像是隔了三个年头。或许,她的思念还是不够深。岂不闻古人云:“一不见如隔三秋兮?”她的相思何止少了一半?

 头很暖,却没有他的膛暖;风很轻,却没有他唤也时的轻柔;花很香,却没有他的吻来得心醉…

 似乎总是无由地想起他,同他一起挤过的软榻,倚过内栏杆,饮过的杯盏…

 想他的春日,总是懒懒的…

 半倚着窗,她看着急匆匆跑来的少女,不住叹息。

 是她调教无方,三个月仍无法让洛月颜稍改躁的子。

 听着她的大嗓门,她却没有回应。

 洛月颜蹬蹬几步跑上楼,心急火燎地叫:“怜卿姐叫黑霸天抓走了!”

 呃!她顿了下,终于有了反应。那家伙终于欺上门了吗?还真把她岳红纱看作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呀!敛好手中罗帕,她慢悠悠地回头“月颜,可有兴趣去赌馆见识一下?”

 …

 半路折回,实在是压抑不下想见她的望。史朝义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为女人牵绊了脚步,或许,他从来都不是想象中层翅高飞入云的雄鹰,只是一只被风卷上半空的风筝。而如今风筝的线被她紧紧抓牢,便一点一点地扯回凡尘。

 想见她,已顾不得安庆绪淡淡暧昧的笑。他径自回转,只为她“或许,该把她永远带在身边,再也不要分别…”轻勒缰绳,缓驰人城。他的嘴角不觉泛出浅笑。

 春天真的来了,好暖!

 “将军!”一声苍老而微颤的声音从喧嚷声中钻人他的耳中。心中一动,他勒住马,侧头相望。

 目昏眩中,他是惟一的灰。伫立于街角仿佛是这幅市景图画中最不受人注目的一个小小点缀。但不知怎地,史朝义一眼望去,就瞧见了他。在那瞬间,所有的明媚竟似隐匿,阳光也渐黯淡,心情转为灰败,仿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将军可愿卜上一卦?”他问,混沌的眼直视前方,手中白幡上写着…天机神算,解命释难。

 打量了他许久,史朝义终于冷冷道:“双眼皆盲,如何窥视天机?别以为从旁人口中知道本将军的身份,就可让我信了你怪力神之说。”

 “心眼既开,何需眼?”灰衣卜者淡笑“将军可是要一会佳人?若是,便不必往东,只须向南寻‘钱边吉祥处’可觅佳人。”

 “你是真瞎还是假瞎?”史朝义跳下马,含笑的眼半眯皆是锐气“究竟有何目的?”

 他冷笑着靠近,猝不及防下竟被卜者抓住左手。右手寒芒疾闪,短剑顿在他的眼前。扫过他面无表情的脸,未曾转动分毫的眼珠。他扬起眉,收起短剑,任他干瘦的指划过他的掌心。

 “将军命中富贵,龙虎之相。可惜寿不长且亲情薄,幼丧母,父缘浅,命无姻缘…若将军肯听劝便莫要再寻那位姑娘,否则害人害己、追悔莫及…将军!”

 兀然手,不理他的惊呼。史朝义连退数步,冷冷道:“卦金几何?倒劳先生如此费心?”

 “将军休恼!在下并非骗钱敛财之徒,不过因与将军有缘,才据实以告。信与不信,全在将军一念之间…”悠悠转身,一袭灰衣飘远。只留下一声喟叹:“人生百年梦一场,富贵如云名如烟。一朝笑执天下权,千般恩爱唤不回…一将功成万骨枯…”

 初春日暖,掌心却犹存他冰冷的触感。那阴郁凝在心头如暗夜的风久久不散。凝望许久,他终于回过神。头晃在他的脸上,半僵的笑透着一丝诡秘。

 原来,他与她并非是上天注定的一对。命无姻缘?他微俯下头。不谙相术,他不知道掌心纵横错的细纹哪一条是所谓的“生命线”、“事业线”与那“姻缘线。”单只凭这些杂乱无章的纹脉就定了他一生的命运吗?真是荒谬!他冷冷地笑,却无法释怀。逐不开心上的不舒服感。原来他并非如口上所说的百无忌。

 他笑着,没有上马。只缓行于人群之中,周遭的声音仍是吵杂,无人注意角落里所发生的一切。然而这声音对于他却像是从遥远的虚幻而来,只是陌生背景。

 命无姻缘,红线未牵,便是她与他并非上天注定的一对,那又如何?既已爱了,便只由他不由天!

 …

 世上人哪个不求“吉祥?”开赌坊的就更是图个“吉祥。”单只洛城就有四五家名唤吉祥的赌坊,但哪一家都不及城南这家“吉祥赌坊”来得火、来得旺。而这全是因为赌坊的老板黑霸天…一个出身市井,从无赖泼皮混成黑帮老大的男人。

 洛月颜这样想,转动的眼珠最后终于还是定在岳红纱身上。一屋子的丑男怪物,还是瞧着自家美女来得舒服养眼。虽然到现在,偶尔想起自己已是怡楼的清倌人这个事实,仍会痛心疾首,忍不住暗咒这个恶鸨母。但现在,她还真是不得不佩服岳红纱的冷静。

 浅啜盏中清茶,岳红纱淡淡扬眉,畔媚笑一丝未减“黑老板倒真是贵人事忙,等了两个时辰,别说他的人影,竟是连他个声儿都听不着呢!”

 对面的男人一皱眉,正待回答,已听小厅外一阵大笑“岳姑娘面前,哪个还敢自许为贵人呢?”

 “黑老板过谦了。”岳红纱转目望着大步而人的黑裳男子,淡定自若,反是一直坐在她身后的洛月颜面色惨变,连身子都发颤了。

 老天!洛月颜敢肯定这面目可憎的大块头男人是故意敞开出那些骇人伤疤的…真、真是恐怖…

 “好久不见了,岳老板。”

 “因为没有必要见面。”她带笑的回答让他为之一窒。

 同样是在困苦艰难中挣扎求生,他与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从前,他随老大到怡楼时曾远远地见过她,真觉那是一只翩飞于春风中的彩蝶…放恣、任透着一种狂的轻盈。他知道,她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留不住的那种女人。欣赏之余也就从未动过那种心思,没想和她做对或是为难她,但是,他很想得到叶怜卿…或许单只是男人发的望或是独占心理,但却是从未有过的渴切。

 她渐隐于灯火阑珊处的那种带着淡淡凄婉的清冷与绝,是触动他心深处的悸动。让他冲动得不顾一切将她掳回,哪怕是不得不与怡楼与岳红纱以及她身后的势力作战…

 黑霸天坐下身,极爽快地进入正题:“我要叶怜卿!岳老板尽痹篇价好了。”

 岳红纱眨了眨眼,然后笑了“哎哟,咱们怡楼何时改行成了牙行专司倒卖人口了?我说黑老板,您看我这模样可像个牙婆?”

 看似玩笑,就连角眉梢都蓄着情,惟有那对凝着寒冰的眼透着隐不住的怒意。这女人呵!从前是柄出鞘的剑,现在则是藏在棉里的针,都是让人难以对付。

 扬起薄,黑霸天再道:“是我说错话…我的意思是说我要为怜卿赎身。”

 “噫!原来黑老板是看上我们怜卿了?”她故作惊讶“怜卿可是我们怡楼的花魁…就算黑老板要为她赎身,也得照老规矩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吧!”

 开天价吓退他怕是不可能了,只有先见了怜卿再作打算。若她有心摆女生涯,倒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只是…这个霸道的男人能给怜卿幸福吗?

 “你尽痹篇价好了!我决定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且,我不想让她再见怡楼的任何一个…”

 “好重的霸气!可是怜卿她好像不太喜欢霸道的男人呢!”岳红纱微笑着,目光转向门口,伸出了手。

 黑霸天一怔,迅速回身。看见门口面色苍白有如游魂的叶怜卿,不怒喝:“你们这群混蛋都死了不成?连个女人也看不住,一群饭桶!”

 “原来黑老板的待客之道就是把人牢牢锁在房里!黑老板难道不觉得像怜卿这样的女人该得到更好的待遇吗?”目光落在叶怜卿被紧紧抓牢的手腕。

 “放手!”叶怜卿喝斥,看着岳红纱飞红的面颊,脸色越发苍白。红纱不是花魁时是个什么样子,她是不清楚,却知她绝不是个好相欺的。见过她怒火爆发的情形,那一次,要不是花针机灵逃得快,怕不止伤了一只手,连整条手臂也废了。

 “黑老板,你若是听清楚了怜卿的话,就请你把手拿开。”岳红纱低柔的嗓音,甚至还透着三分笑意。

 黑霸天却忽地扬起眉毛,嘴角微微牵动,终还是松开了手。好像曾听那个想投靠他门下的花针提过这女人蛮暴力的。

 袖中半滑人手的匕首贴在腕上透着凉意,岳红纱却仍是温然而笑“怜卿,黑老板相中了你,要为你赎身呢!不知你意下如何?”

 苍白的脸上大眼微凹,好似凝冻的寒冰映着她含笑的眸“与其与人为奴为妾,莫若终身为!”斩钉截铁的决绝是她从未有过的。

 “这是你的决定?”岳红纱明眸骤寒,手中匕首猛挥,退想拉住叶怜卿的黑霸天,保护之姿如把雏护在翼下的母“黑老板,你听到怜卿的回答‘了?既她不愿,你便捧了万两黄金也休想带她离开怡楼。”

 阴郁地望一眼叶怜卿,黑霸天平声道:“你莫忘了,这里并非你的怡楼,而是吉祥赌坊。”

 “这么说,黑老板是存心要为难咱们这些弱女子了?”

 弱女子?黑霸天瞄一眼伫立的岳红纱及她身后半侧身的叶怜卿。若她是弱女子,他真不知这世上还有怎样的人算是厉害了。

 “既然黑老板不肯让咱们走,那也罢了!咱们就在这喝喝茶、品品点心,等着苏公子来接咱们好了。”

 苏伯玉?黑霸天眨了下眼,扬起眉来。早听说太守之子与她有极不寻常的暧昧关系,此时看来不假呢!

 他拧了拧眉正自沉,却突听外面一阵喧哗之声。还未及转身询问,已听到一声马嘶,在众人惊呼声中,一团黑色的火焰冲了进来。定睛看时,才知竟是…匹黑色骏马。一匹千里挑一的宝马,而马上人更是英伟不凡。一身金甲,仿如神般的威武…

 他不必细想,也猜得出他的身份。

 “史朝义史将军。”他淡淡地审视着对手。

 谁知对方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眨也不眨地望着那眼波蒙眬、神思离的女子。

 “你回来了。”望着他伸向她的手,她不觉笑了笑。话说得太快,倒似她是一直在等着他,又好像他们已是一家人…很奇妙的感觉却不觉得讨厌。

 柔软的指触到他硬茧的指腹,他的大掌正好包得下她小巧的手。他微俯了身,下一刻,她已离开了地面被他掳人怀中、坐在马上。

 “寒儿…”他低沉略带沙哑的呼唤是从他心底某处传出,又窜入她心里某个地方,仿佛一道热让她整个人都火辣辣的。

 她半抚着脸,眼中除了他的凝望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却突觉身下一震,他竟调转马头,在她未来得及问出口时,已直奔出吉祥赌坊。

 “朝义!”她惊叫,身后传来模糊的叫声。

 “嘘!”食指划过她半张的红,她面上一热,恍惚了下,未曾注意路旁闪避的人群中一张斯文却布惊惶的面庞。

 “红纱!”一声大叫,苏伯玉遥望见那箭一般迅速远离的黑马,马上的女子幽然回首的一瞥。他又来迟了吗?又一次错过了她。或许,他就从没把握住住时间与时机,以致从未曾真正走进过那女子的心。仿似被隔绝于那雾样轻纱之后,看得清却永远都无法触碰。

 不幸…既便他拥有世上人所羡慕的一切,这仍会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我们要到哪儿去?”到了城门口才想起问,似乎已经太迟了吧?

 史朝义含笑低头,浅啄樱,惹得她娇嗔后才大笑道:“回家…我们回家!”

 “你走错了…”突然—顿,她半眯了眼看他“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范。”

 “范…”她低喃着,突然伸手去扯缰绳“停下!”

 她尖叫,却无法挣脱他紧紧相握的手“史朝义!是谁准你这样对我?你这头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猪!快放手…”

 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将他克得死死的,那一定就是她了。史朝义轻皱了下眉,仍是柔柔的“没想到你的声音这么大,难怪人们都说什么‘河东狮吼’呢!”

 “你这混蛋!自己做错事还敢损我!”她怒然抬头,不料竟撞上他凝深情的眸光,不觉恍惚,再细品那句“河东狮吼”竟红了脸。

 这混蛋啊!她低咒着,仍不减火爆“马上送我回去!我是绝不会跟你去什么范的。”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亦如我一般,相思难耐,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我身边呢!”

 是玩笑还是真心表白?在他戏谑的笑、深情的眸中,她已分不清。沉默了会儿,她才道:“我不能走!怜卿需要我,月颜需要我,怡楼的姐妹们需要我…”

 “你忘了说史朝义他也需要你…寒儿,你不是谁的守护神!你管得了她们一时,管不了她们一世。到头来还是要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谁也陪不了谁一生一世的。”

 “我没要照顾谁一生一世,只是女人活在这世上已是如此艰难,为什么不互相照应呢?”幽幽地望着他,岳红纱黯然道:“你不是女人,又怎么会了解女人的难处呢?”

 “我只要了解你就足够了,其他的人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他直视前方,没去看她的表情,只悠悠地淡然道:“终此一生,只为你…”刹那间,她无法思想无法反应。寂静中,苍凉古道上只响着“嗒嗒”的马蹄声。风拂面而过,颊上微凉,才知不知不觉中竟有泪水滑落。

 她终于幽幽道:“何苦承诺?若我真放在心上,后只怕更添苦痛…”

 大手抚过粉颊,沾了她微凉的泪“你不相信我?我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她笑了,低叹透着凄然、疲倦“难道你还不明白?这世上想伤我的或许很多,但真正能伤我的就只有我所在乎的人呀厂能伤她的就只有他而已啊!

 一时无语,中郁结着烦闷,耳边仿佛又听到那人断言:“莫再寻那位姑娘,否则将会害人害己,追悔莫及…”他可会伤她?

 …

 一路行来,谁也没有再提什么“承诺”、“爱恋”、“伤害”之类的话…像是刻意回避。不可否认,以一个男人而言,他真的是很细心。那种无微不至的关爱让她度过了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但这趁上天不备时偷来的幸福又能多久呢?

 待到范,已是五月中。两个月的行程显然是大大超出了预算,惹得那位史大帅大发雷霆也就不难理解。史朝义把她保护得很好,以致她未看到史思明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的凶相。

 那夜史朝义回房寸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将她牢牢地锁在怀里。整整—夜,他们谁也没有睡,只是相拥相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甚至连究竟说了些什么都记不得。晕然烛光,静谧室,只余她低低呢喃与他带笑的应声…

 独立的小跨院。

 除了她和两个丫头,一个花匠外,再无他人。小盈活泼,漪文温婉,都是极可爱的少女。而花匠大李貌似憨傻,岳红纱却深信他必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与机过人之处。

 这就是所谓的“金屋藏娇”吧?住在小院里,若无他的相伴,甚至连小院都不能出。保护?真是极为周全的保护,却让她觉得如同困于笼中的金丝雀。而不可思议的是…她竟会安于这种生活且毫无怨言。日子就在这一的守候与等待中过去…

 七月,天气燥热。不知是否因为这天气的关系,她的心也烦躁不安,更多地想起往事。长安,洛…过去好像已经离她好遥远…

 苦笑着,她随手碎手中的花瓣,指尖染上幽香一缕,嫣红半抹。史朝义已有两未归,想必又是公务繁忙。

 她也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很有野心的男人,断然不会只足于与她的绵厮守、儿女私情。男人呵!是否爱情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闲瑕无事时的消谴呢?

 松开手,任指间芳华飘落水面。纵是这座院落巧秀美如坐拥江南美景,又怎能排解心中忧闷?

 牵起角,目光掠过花枝柳梢。耳尖地捕捉到那一声叹息:“莫再提了,叫岳小姐听到,反要伤心。”

 “姐姐,盈儿就是为岳小姐抱不平才忍不住要说啊!照说咱们跟着公子也不短了,可没瞧过他对哪个女人像对岳小姐这样用心思,他该是很喜欢岳小姐的呀!怎么还要娶小郡主呢?”

 “男人嘛!即便不是喜新厌旧也是爱权势多过爱女人,若咱们这位岳姑娘也是东平郡王府里的小郡主,又岂会受如此冷落呢?”

 她们说的好像是她呢!呆了半晌,她扬起了眉,出一抹浅笑。他要娶了吗?真是天大的喜讯…

 “两个死丫头嚼什么舌子?还不快去做自己的事儿…”一声低斥让她回了神,遥见大李若有所思地投来一瞥,不低垂了眉眼,转身回房。

 他要娶了!要娶一个小郡主…那位身兼三镇节度使,手握半数兵权的安禄山安郡王之女。真的是一门好亲事…一桩可让他平步青云的好亲事!这样一桩难得的好亲事,想来不是十天半月便可定下的。可他竟从未透过半点口风。

 史朝义啊史朝义!这就是你的爱?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她容得他人的不爱、不怜、不惜,却最最容不得别人的欺骗与隐瞒呵!

 跌坐在绣墩,她痴痴而笑,映人镜中的脸却是惨白如雪。好冷…七月天,怎地竟如此寒冷?她抱缩了肩,好久才醒过来,那冷不是来自体外而是从她的心,她的骨髓慢慢渗出…

 真的好冷…眨了下眼,一滴晶莹的泪落在手背上。

 一刹那,泪水如洪破堤,酸楚再也无法抑制。

 “寒儿…”得不到回应,他再唤了一声。拧起眉,望入幽暗。暗自一叹,他径自走到桌边点亮了灯盏“为什么不点灯?便是与我怄气,也不必这样对自己…”微微一顿,他看着瑟缩在上的人影,眉更深锁。

 她又缩回冰冷的硬壳,甚至这次连伪装的妩媚与笑容也未奉半分。曾经的欢笑与哭泣都仿佛只是在他眼前晃过的虚幻。是他…使她的心远离?

 坐在她身边,久久没有言语。岳红纱还以为他就要这样沉默一辈子。是呀!难道她还要奢求他向她解释什么呢?非非妾,她有何资格听他的解释呢?

 牵动嘴角,她哑着声音:“恭喜了!”

 “恭喜什么?”他问,阴沉的目光紧紧锁定她无表情的面容。

 难道现在还要瞒她?“你知道的…”她淡淡的,平板的声调掩不住一丝怨怒。

 “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宁愿她骂他、打他,也好过她现在这样的面无表情。

 还要装假?还要瞒她?“当然是恭喜你将娶娇,前途无量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你是真的在恭喜我与我那未过门的娇?”

 “是!我恭喜你们夫恩爱、琴瑟合鸣、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她着气,瞥见他飞扬的角,眼中暗掩的笑谑。终于再也无法抑制狂涌而来的怒,”恭喜你…恭喜你就要娶一头肥得走不动的母猪做老婆!抱喜你要有一头比山还重百倍的大公猪做你的老泰山,又有一头狠狡猾的野狼做大舅子…从此后,公猪母猪一家亲,再也不必费心提防哪个来害你。更不用说权势钱财接踵而来,挡也挡不住…真是恭喜你一步登天,平步青云啦!”

 “是吗?真是多谢了!”他带着笑意“真是没想到,一位知书达理、通六音晓五艺的洛美女居然说出这么不堪入耳的话。果然是学得再用心,也改变不了市井出身的陋习。”

 “是啊…我是出身市井、一身陋习、俗不堪,可是那是我自家的事,关你史大将军何事!”愤恨不平、悲凄怀,她的脸红一片,如白玉浮上血脂“史朝义,我原就不需要你这将军来喜欢我这俗女子,是你无端招惹、死不放。现在,若是我碍了你的事,阻了你的前程,你尽管明开口,我走便是。犯不着上一刻把我捧在云端奉为女神,下一刻,便把我抛在泥地里还要狠命踩上几脚。我岳红纱所见过男人中再没有比你更无、下、卑鄙的…你、你简直是让我恶心!”

 “骂完了?”他淡淡地问,甚至嘴角还带着笑“你知不知道你的脸很红,红得像一个透的苹果,天边的霞、开的红花都比不过…所以说,女人要有些生气才会人,总比僵尸一样苍白的脸好看许多…”

 她一怔,随即吼道:“我好不好看关你事!就是难看得像鬼也是我自己高兴…”他们在吵架不是吗?怎么她竟觉得他在赞她?

 “淑女不该这样讲话的…否则将会受到惩罚”

 “你,你你做什么?”因他的近而后退,岳红纱怒道:“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怎样讲话关…关你什么事呵!”

 “瞧,连你自己都讲得理不直气不壮,可见你的记还不坏,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

 “你说过的话?哪一句,何时说的?我倒真是记不得了…”怎么会忘?什么“上天注定,生死相系,永远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他说的话全是狗!早就知道信不得的,为什么偏偏却是牢记在心?到头来最痛的还不是她自己吗?

 “是吗?记不得了?我还当你会牢记着你我已私定终身,互许生死的事儿呢!”轻挑起她的下颌,史朝义带着笑直视她冷凝的眸“你忘了,我可没忘,你可是我史朝义未过门的室…”

 “想来史将军是错人了!将我这俗不堪的卑微女子错认为那雍容华贵的小郡主。”瞥见他含笑的眼,上扬的,她越发恼了,尖酸地道:“你什么时候把我看作什么未过门的子了?说什么为了保护我、照顾我,分明就是觉得我不配,才要把我关起来,一辈子见不得光。”

 “你竟这样曲解我。”笑意乍敛,他冷漠的脸庞阴沉得骇人。

 “我曲解你?是吗?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是吗?看来你对我的信任还是不够深呵!”

 “我为什么要信你?逗人开心的谎言谁不会说呢?像你说的那些话,我从男人嘴里听得多了…最起码苏伯玉的话就说得比你真诚得多!”

 “你当我说的都是谎言?”他沉声问,毫无预兆地,一拳捶在柱上。纱幔簌动,环佩作鸣。

 她乍惊,触到他阴沉的眼,更是心惊“你,你…血了。”想忽视他拳中沁出的血丝,却偏是做不到“喂!”

 见他一动不动地死瞪着自己,岳红纱不扬眉“好!你要耍狠发威,尽管去找你的小郡主好了,犯不着在我面前这么做,倒似我在你似的…你、你…有气有怒你尽管说好了,何必对着东西撒气…”气怒未消,泪却已落。化作一声长叹,取了罗帕慢慢扳开他的大掌。待要裹住他震裂的伤口却被他一把握住,血沁透了罗帕将她掌心亦染作一片红。

 “不要再提苏伯玉!相信我所说所做都真诚可信!包不准质疑我对你的感情…”

 相贴的掌心,被血渲染的纹脉竟奇异地相接相合。

 岳红纱怔了许久,才开口:“为什么不准提苏伯玉,你是在吃醋妒嫉还是生气?”

 “我妒嫉!妒嫉他先我一步闯入你的生活,付出了感情与关怀,成为你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哪怕是现在,他只在你心中占了一个小小角落或是留下模糊的印象,我也不愿…”执起纤指印上火热的吻,他悠悠道:“寒儿,我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也可以毫无顾忌、不择手段。但对你,没有欺骗没有谎言…之所以不提与郡主的婚事,是因为觉得根本没有必要提及。为了你,我不会要那桩婚姻的…”

 幽幽望他,红纱木然道:“你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对我的感情又有多深?真的抵得过你对权势的渴望吗?”

 史朝义沉,终是无法成言。

 淡然一笑,没有说话,任他将自己拥紧。她只淡然道:“若你爱我,当知我心,明白我最容不得的就是欺骗与不公。爱我,就多多怜惜我,体谅我。不管未来如何,不要让我因爱你而感到悔恨…”因为是他,才愿去爱的呀!

 …

 是不是猜疑是情人之间特有的通病?她真的不想再去怀疑猜测,把他曾说的每一句话在心底反复揣测,却不住去想:他在哪儿?做什么?身边的人是谁?归来时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又是属于谁?

 整无事可做,想着这些总有一天她会发狂成癫吧?甩下头,抛开手中的花枝,不理唤她的两个丫头,径自向外走去。

 “姑娘这是要到哪儿去?”还未走到角门前,大李便来阻拦。

 “我要出去。”看着他不赞同的目光,她命令:“把门打开!”

 “姑娘还是留在院中得好。”大李平视着他,神情冷极,不知怎地竟和史朝义有几分相似。

 岳红纱越发着恼,恨声道:“为什么不让我出去?这儿是监牢还是鸟笼?我是犯人还是金丝雀?大李,你又是什么?狱卒吗?”她嘶声厉喝,连身子都在发抖。

 这让两个追上来的丫头都骇怕惶急“姑娘莫要生气,大李也是为了姑娘好…”“为我好?”踱到他面前,她轻声冷笑“是啊!为我好,堂堂…名将军扮作花匠,确是委屈了你。只不知这番苦心是为了看守我还是监视我呢?”

 “姑娘莫想歪了!”声音一顿,他平声道“将军待姑娘如何,不必在下说姑娘自然清楚,在下只是奏命保护姑娘而无丝毫恶意。”

 “保护?既是保护就请你让路放行吧!”

 “这…”沉片刻,他眼中闪过一丝诡谲,脸上却是出微笑“请姑娘准大李随侍左右。”

 无法拒绝,岳红纱只是冷笑。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了。

 信步缓行,岳红纱才觉自己不是在范而是繁华京都豪宅深院。那种富丽堂皇比之长安的王公候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角微翘,上扬出一丝嘲。度物忖人,看这般过分的嚣张与刻意的炫耀,她多半猜得出史思明是个怎样的人了。

 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竟觉不出丝毫他残留的气息,仿佛他从未在这座华宅中存在过。或许,是因为他从没把这里视作一个“家”吧!

 半垂着头,正待依大李之言回转,却突听远处有人唤了她一声。她抬起头,见数人绕过荷花池的回廊行来。为首的正是面带微笑的安庆绪,身边是一锦衣老者。不怒而威的面相,却让人觉不出半分正气,反觉那飞扬的长眉、阴沉的眼隐藏着狐样的诈、狼样的凶残。这想必就是史思明了!

 眉眼倒与史朝义有几分相似,就不知他老了之后是否也会变成这般模样?“老?”她是否太过天真太过奢求?她真的能够看着他慢慢地衰老,直到头发白了,牙齿掉了,背弯了甚至老死吗?人家说的白头偕老,并不适合他们啊!

 “数月未见,佳人清减却美依然…”

 安庆绪的话只让她含笑以对“安将军谬赞。”转向史思明她深施一礼“红纱见过史大帅。”没想刻意讨好,却习惯性地微笑以对。

 千般妩媚,万种风情却只令史思明皱眉“大李,这儿没规矩,带了下人在府中闲逛成何体统!”

 “噫!”安庆绪故作惊讶“史伯伯竟不认得红纱吗?她可是史兄自洛带回的红粉知己啊!”史思明面色铁青,恨声道:“那孽畜!竟如此大胆…此事老朽未能明查,还望小王爷恕罪。”

 老巨滑的匹夫!安庆绪笑道:“何谈‘恕罪’二字?自古英雄爱美人,人不风枉少年,庆绪羡尚且不及,又怎会怪罪史兄?”顿了一下,他又道:“伯伯放心,这种小事,我是不会让那个坏子的小妹知道的。”

 “如此多谢小王爷。”史思明笑应,斜睨的目光暗藏杀机。如一支冷箭刺人她的心房,让她一瞬间明了自己的不受

 岂非早已知道?活了二十一年,有多少人厌恶她、诅咒她、冷落她,现在再多一个人恨她、厌她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为何心头仍有一丝酸意翻腾?可以预知那场因她而起的战争。这也算“红颜祸水”了吧?她这样想。在听到史朝义回府却未回小院时,她就一直地笑,却连自己都不知到底笑的是什么?是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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