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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苞爱着的人生活,最快活。

 黎祖驯和江小君觉得每天过得好快,眼前景物,都跟以前不同。

 这城市仿佛更可爱,连与他们不相干的人们,看起来都超顺眼。是因为自己快乐的缘故吗?戴上爱情的眼镜,世界跟着梦幻起来。

 这天,趁上班前空档,黎祖驯要去见心爱的女孩。

 在高照的好天气,一辆重型摩托车停在M字招牌下。

 黎祖驯往上望,黄M招牌,跟金色阳光,看起来都那么摩登招摇,闪亮亮的像在对这城市笑,告诉每个人这儿有即时解馋的好地方,还是孩童心中的大乐园。

 而他心中的好女孩,如今也在这乐园里。

 他微笑,下安全帽,下车,推开玻璃门,阳光在那里,在柜台后,那穿着制服,灿笑着的江小君。

 她开始在这边打工,黎祖驯特地绕过来关心。

 “你好,光临,很高兴为您服务!”她笑得有点僵。

 黎祖驯右手拽安全帽,侧身靠楼梯站,暗暗观望,觉得她穿着麦当劳制服超可爱。

 小孩跟她说:“我要麦香餐,饮料换成大杯的昔。”

 叮叮叮,职场新生把收银机当钢琴弹,边弹边口述:“好的,这位小朋友想点麦香餐,饮料换成大杯的…”

 小孩的哥哥嘴:“我要两块麦脆餐,我要刚炸出来的。”

 “好的。”职场新生弹奏得更快,收银机叮叮响。“两块麦克块…”

 “是麦脆餐不是麦克块。”小孩的哥哥更正。

 “好的,麦脆餐两份…”不要给我压力,死小孩!职场新生额头冒汗。

 “厚,不是两份,是两块麦脆餐啦!”

 冷静,冷静,笑,微笑啊!小君笑得有点搐。“很抱歉,我重复一次,所以你们是总共点了麦香餐跟麦脆…”

 “快点好不好,我们赶时间,还有一份大薯,烤玉米两枝。”小孩的爸抢话。

 小孩的妈妈也挤过来。“我麦香鱼餐,美滋少一点,我怕胖。”

 这位大婶,你少说也有八十五公斤吧?好你个你怕胖!小君面目发青,全了啦!“麦香鱼餐美滋少一点。”

 “欸,”大婶拍桌子。“我是要单点的麦香鱼堡喔…”

 “喔。”小君焦头烂额,汗水直

 面前顾客,排成一条龙,眼看这条龙正迅速分变成熊,所有人都挤在柜台前了,她还没搞定,终于手忙脚打完这家人的餐,大婶又说了一句,理直气壮地一句,成为死小君的最后一稻草…

 大婶说:“还要一杯大杯可乐,去冰,半糖…我怕胖!”

 哇咧!江小君眼前一黑,乌鸦飞,脑袋爆炸,糊成一团。她说什么?可乐半糖?救命…

 店长当机立断将新生小君撇到后头,自己上阵,顺利解决傲客一家的麦当劳之旅。

 黎祖驯接小君回2503,摩托车穿梭在车阵里。

 “我看这工作不适合你。”他心疼,又心酸。怎么他心爱的女孩要吃这些苦?

 “才上班几天哪看得出来?而且美美跟我打赌了,做三个月,她要给我两千!”

 “我们唱片行还缺一个工读生。”

 小君搂住他,脸贴在他的背。“才不要靠你的关系,我说了我要独立。麦当劳不错啊,他们的员工福利好,制度好,业绩那么好,前途无量哩!我先从普通的职员开始做,再来变成组长,再来变成经理再来变成店长…”

 想得真美!“可乐半糖?”黎祖驯笑,还在想那位大婶。“后来你们怎么解决?”

 “我们店长好神,她说苏打水加一加就半糖了,喝起来一样有气泡。”

 他大笑,笑声朗,背震动,小君感觉着,暖风呼过脸庞,她觉得好幸福,刚刚的辛苦全忘记了,她觉得自己也快乐得冒泡了。

 可是,越是像这种紧抱着祖驯,感到自己好幸福好温暖的时候,脑袋里不由自主就会闪过妈妈那张冷漠孤寂的面容,然后内疚就像一只吃幸福的小虫,一发现她幸福,就狠狠咬她一小口,让她痛,像提醒她,她是撇下了母亲才得到这些的。

 唉,她真不希望走到这地步啊,一个多月,都没跟妈妈联络,不知道她好不好?

 回旅馆,小君打开衣橱,摸出被报纸包好的东西,送给黎祖驯。

 “前天你送我手机,换我送这个给你。我还没领薪水,只能给你这个。”她笑得甜滋滋地,这可是一份爱的礼物喔。

 黎祖驯打开报纸,看见礼物。他笑了,摸这礼物,听小君跟他说起这礼物的历史,以及这东西对她而言有多希罕珍贵。可是她没从黎祖驯脸上,得到预期中的足,因为他没有天喜地的收下,她有些些失望。

 他说:“一定要送我吗?”

 “是,而且你以后都要用喔。而且这只有你能用,别人都不准用。”

 “太刻意了吧?”

 “很有意义啊,你不觉得吗?”

 他迟疑了会,老实道:“我不喜欢被勉强。”

 “好,还我…”扫兴,那甜甜软软的声音变得又生又涩。

 “喂,我用可以吧?”

 “那么勉强不用了。”

 “不用你会生气。”

 “不会啊,反正对你来说没意义。”

 当江小君热情有劲地介绍完最心爱的猫杯,那是十岁跟妈妈去奥地利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KunsthistorischesMuseum,Vienna买回的纪念品。杯子蓝白色,上头坐着一趾高气昂的猫咪,仿佛刚从哪儿出走千万里,遗下一行脚印子,威风凛凛地遥望着某处,仿佛那儿有着吸引它的光。

 小君把这猫杯送他,就像是一坚贞仪式,定情信物。少女心天真地想象着,让心爱的男人用自己赠与的杯啜饮咖啡,光想就觉得很浪漫,那间接的就好像他们亲密的吻又吻。

 以为黎祖驯会欣然接受,并出她预期中的感动的笑容,没想到当他听见这杯子要送他,他皱眉婉拒了。

 “照你这么说,这杯子只有奥地利什么鸟的博物馆才有?”

 “是啊。”

 “万一我打破怎么办?”用起来有压力。

 “哪有那么容易打破。”

 “相信我,像这种越珍贵越是想珍惜的东西,往往越容易打破。”

 可恶!谤本不懂她的心。“算了,当我没说。”

 气氛僵了会,小家伙赌气地背过身去,把杯子用报纸捆打算回衣橱里。黎祖驯摸摸耳朵,又搔搔头发,怪了,他没错喔,他说得很有道理,他的想法理性又很有逻辑。可怎么不但没让她开心,反而好像伤了她的心?

 唉!女人就是麻烦,小女生呢,就更麻烦了。

 “既然带来了我就用。”他长臂一伸,要拿走猫杯。

 “我不喜欢勉强你,我不会生气,你不用特地用。”小手一抢,抢回猫杯。

 “还说没生气?脸那么臭。好啦我用…”长臂再伸出,捞回坎坷的猫杯。

 小手又来抢,硬要抢回去。“我真的不会生气,你不用这样勉强啦!”

 “我用我用!”突然这低沈的嗓音飙高几度,大声地终止这话题。

 “你生气了?”小君肩膀一缩,吓红眼睛。

 “没有。”

 “可是你脸色很难看。”

 “有吗?我不是在笑吗?”

 这话题像可笑的圈圈,是爱情绕出来的圈圈。让黎祖驯哭笑不得,让江小君忽喜忽悲。可是不一会,他们又兴高彩烈地泡着咖啡,窝在一起,用同一个杯,啜饮两人的咖啡。

 窝在旅社喝完下午茶,黎祖驯收拾脏衣服打包带回家清洗,然后要直接去唱片行上班,他晚上还约了在“国家古物审议委员会”工作的朋友,请教关于艺品买卖的专业技能。之前这位朋友提过想找他合伙做艺品买卖的生意,那时黎祖驯不感兴趣,现在他考虑要认真经营一份事业,早点给小君安稳可靠的未来。

 “我今天会晚一点回来,你不用等我一起吃晚餐。”

 “喔…”五天来第一次,黎祖驯晚上不跟她一起吃晚餐。小君患得患失的,该不会因为刚刚杯子的事生气吧?该不会是觉得她烦吧?开门,送他离开,小君拉住他的手,低头,小小声地说:“你有没有一点点觉得我很烦?如果觉得我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要跟我说。”

 他失笑。“干么?一副很怕我的样子?”

 大眼睛睨着他,那神情是有些不甘心,又有些莫可奈何。“对啊,你都不怕我喔,都是我在怕你喔,可见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还多,是不是?”

 好幼稚的话,亏她说得出。他笑,大力抱她一下。“走了。”手一挥:“掰啦…”

 目送他走,小君很不平衡地瘪瘪嘴。可恶,他倒是很乐嘛!真希望他也能小小怕她一下,唉,难道她真的爱得太过火?

 黎祖驯把两人的衣服洗干净,晒在光下。小君常穿的白T恤,在光影中浮动。小君的脸庞,她高兴伤心的表情,也都在他心坎收藏着,想到之前小君执意要他用她的猫杯,那怀期待的表情,被拒绝后,又蹙眉头抿嘴呕气的模样,他觉得好笑。有时不免觉得她太幼稚,想法过分浪漫不切实际,但那种执拗的小女儿心态,又让他的男子气概被融化。

 将衣服晾完,他收拾物品,出门上班。

 跨出公寓大门,右边一个黑影来,冷不防地他的右脸被劈了一耳光。

 “混蛋!”黎珊珊双目通红,气极颤抖。

 黎祖驯没反击,就站着,冷冷地盯着黎珊珊。看样子江小君的母亲已经找过她了。

 黎珊珊吼:“她在哪?在你家?”她往楼梯间冲,要上楼找人。

 黎祖驯长手一伸,将她挡下。“江小君不在上面。”

 “滚开!”黎珊珊喝叱,手往他口一拽,要将他推开。没料到反被他大手一抓,往墙一推。

 大手一揪,黎祖驯拽高她领子,低头,黑眼睛绽着如刀的锐光,冷冷地威胁:“在你们的地方我让你几分,但是在别处,你最好不要惹我。”

 黎珊珊瑟缩一下,脸红,泪涌上来。

 “和我的学生恋爱?你真行,真行!你这个下的杂种。”

 黎祖驯别过脸,笑了笑,回头,盯着她。“是,就当我是杂种,能让你这么多年为我这下的杂种妒忌眼红,愤怒生气,我还真感到光荣。”

 “是啊,让我丢脸,让我在江天云面前抬不起头,让我跟我妈难受,这就是你的目的吧?追我的学生就为了要气我们,让我难堪,是不是?你心机好重,好卑鄙阴险,利用无辜的江小君,你良心过得去吗?”

 黎祖驯怔住,旋即,他笑得更放肆。“亏你这么有想象力。”

 “你敢说你没这么想?从以前你跟你妈就处心积虑要害我跟我妈,抢走我爸,让他认养你,现在还想争什么?家产吗?要到什么时候我们黎家才能摆你?”

 黎祖驯笑容隐去,后退一步。“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黎珊珊困惑。

 黎祖驯忽然朝她伸手,她缩身躲,而原来他不是要打她,原来他以拇指抹去她眼角泪珠。

 他微笑,望着表情震惊的黎珊珊。“放心,你早就摆我,我这不是住得远远地?”

 黎珊珊惶恐,她没看过黎祖驯这么忧伤的神情。

 他目光忧郁,撇下爱玩笑的个性,头一回很真诚地对这恨他的同父异母姊姊讲出真心话…

 “饶了你自己吧,我从不打算抢走属于你的任何东西,你恐惧的,都是信口雌黄不可能发生的。对于我妈的事我很抱歉…”

 如果黎珊珊的母亲当初跟父亲走上婚姻这条路,可见得也是深深爱过的。生母的介入,势必造成她们极大伤害。黎祖驯沈溺在爱里,和小君发生爱情,才意识到爱是怎样可以让人快乐到像踏在云端,失去爱时又怎么沦落到地狱受煎熬。

 他以前都嘲笑黎珊珊的敌意,他以前都不屑大妈的哭哭啼啼。这时候阳光照耀着他们这有着一半相同血缘的姊弟,他忽然觉得她憎恨的脸庞是这么可怜。阳光如此美丽,她却活在过往黑暗的记忆。

 他拭去她的眼泪,第一次站在同理心处,诚心实意地说:“我妈对你们的伤害已经造成,我没办法,很抱歉。请相信,我绝对不会跟你争夺什么,我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希望你不要再为这种事惶恐,放过你自己吧。”

 黎珊珊楞住,往后瘫靠在墙。

 下,他微笑着,好耀眼。

 “不过,有件事恐怕还是要让你伤心,我对江小君是认真的。请你转告她妈,不管她赞不赞成,我会善待小君,谢啦!”

 黎祖驯转身,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吹口哨,双手反牛仔后的口袋,就这么潇洒地走远了。

 黎珊珊心跳怦怦,望着那高大身影。

 她有一点被这小子吓到,她呆在墙前,呆在下,感觉心坎某种尖锐冷硬的东西,一点点消融。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有一瞬,竟感到悲哀,为这小子悲哀,在黎祖驯说出那为她设想的话语后,她猛然意会到,他也曾有过的苦痛,那肯定不比她少。

 老实说,同情产生的瞬间,对他产生某种敬意。

 这小子真不简单,曾被丢在孤儿院,被父亲带回家住,她跟妈也从没给他好脸色,可他也不知是迟钝还是太坚强或是过分乐观?她跟妈妈对他的敌意,从来没让他生长成个性阴郁的孩子,事实上他总能用一种戏谑的态度反击她们的恶意嘲

 黎珊珊想到江小君那胆怯天真的模样,是什么特质让她驯服这男人?

 在这夏末时分,黎珊珊震惊地发现,黎祖驯有些改变。当那惯常玩笑的戏谑的眼神消失后,当他正起来讲些正经话时,竟然这么有力量,可以这么容易地就撼动她的心…

 和朋友聊到凌晨两点,才回2503。推开房门,黎祖驯看见月光透进窗,亮着桌一隅,猫杯昂然站在月里。铺,小人儿,已酣睡。他微笑,过去,坐在沿,望着她,眼笑意。

 今晚好高兴,好振奋。假如和朋友的计划谈得成,未来很可能会和朋友合作买卖艺品。不管有多辛苦,他都要快些站稳一片天地,让小君不用跟着他吃苦,也让她妈妈知道,不弹钢琴的江小君,不去留学的江小君,也会很幸福。

 黎祖驯起身,伸个懒,想着要熬夜将刚刚跟朋友谈的古物买卖重点趁还记着先抄下来,他拿猫杯,倒了即溶咖啡,开门,往摆着饮水机的楼梯间去。

 一路,他贪望这杯子,想到小君执意要他使用这杯子时的表情,就觉得很虚荣,很飘飘然,原来要两情相悦,才有这种人家说的神魂颠倒的感受。

 “啊!”正陶醉,脚被某物绊倒,铿然巨响,猫杯摔得八分九裂,不只是四分五裂,可见是有多惨烈!

 是谁?是谁把用过的餐盘放在走廊上?啊!黎祖驯蹲在地,瞪着碎片,想着小君说的关于猫杯有多可贵,他越想越觉得马的这旅社空调会不会太冷?他想着心里发,那个什么奥地利维也纳巴拉巴拉的博物馆,这下死好,叫他去哪生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江小君才刚送给他,这猫儿就命丧他手中,不祥哪!这小女生会怎么想?没错,她一定会胡思想,想成这是个他们爱情的坏兆头,或者呢?她会觉得他不够重视他们的感情,才会连个杯子都拿不稳,还是她最爱的杯子。

 ×!

 黎祖驯奔回房,拿扫把,将碎片通通扫回来。蹑手蹑脚地拎着钥匙出去,杀往便利商店。

 黎祖驯觉得自己像白痴,午夜时刻,为了个神奇三秒胶趴趴走,他很快研究完架上三秒胶的功能,跑过三家店,在短短一小时以内,黎祖驯已成为三秒胶大王,他完全熟悉每一款商家的三秒胶用途。挑选最合适的,他又冲回2503,恨啊,大半夜的,他不敢开大灯,坐在地上,像拼图那样,一片片拼回猫杯,拼得眼睛快窗,还要不时分心注意上人儿的动静。

 “干…”指尖一阵刺痛,不小心割伤手了,心中咒骂:“就叫你别送,马的,爱送啊,这不是整我嘛。”

 “你怎么还不睡?”

 死了,江小君醒来,着眼,问他:“你坐在地上干么啊?”

 他刚拼好猫杯,不过…

 他拿起猫杯,耸耸肩,苦笑。“看,被我不小心摔坏了。”

 “啊…”小君震住,溜下,也蹲在地上,瞪着伤痕累累的猫杯。

 “不要哭喔。”先警告先赢,他凶狠地指着她的脸。“我警告过你,是你不听。”

 “啊…”没效,毕竟是她最珍爱的物品,她坐下,泪汪汪了。

 黎祖驯脸一沈。“现在是不能泡咖啡了,但是,你看、你看!”他跑去桌前拿了几枝笔,奔回来进杯子里。“我用三秒胶粘好了,可以当笔筒啊。”

 没用,大眼睛盈泪水,小小指尖抚触猫杯的疤痕。

 她还是哭了。黎祖驯看那晶莹的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他的心也一阵阵地紧了。

 他呼了口气,颓丧地搔搔头。“好吧,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再找出个一模一样的杯子给你,行了吧?”

 摸完猫杯上刺刺的疤痕,那柔白的指尖抚上他刺刺的眉。她眼睛泪汪汪,但嘴角抿着笑。

 “我又没怪你,我很感动啊,你竟然将碎片一个个拼回来,拼多久了?欸…这么晚还卯起来补破掉的杯子,是不是怕我生气啊?哦,原来你也会怕我嘛!”她出得意的神态。

 这家伙,他掐她的脸。“你高兴什么?嗄!”

 她何止高兴,得意咧!这长了疤的杯子,她更爱它了。

 “很抱歉,我找过他了,他就是不肯说出小君在哪。”

 在仁爱路上的西餐厅,江天云约黎珊珊碰面。唯一的独生女儿离家出走,应该伤心沮丧才对,但江天云仍盛气凌人,拒绝透一丝丝脆弱。

 她冷笑,态度轻蔑。“哼!黎祖驯…”她的表情看起来仿佛念这名字会脏了嘴。“一个靠打工维生,不务正业的混小子,也配跟我女儿来往?”更可恶的是,竟把女儿得连课业都抛弃,,最最不可饶恕的是,女儿连她这至亲都不顾。

 “可是…”黎珊珊坦承道:“说真的,假如小君自己没那个心,就是送她到再好的音乐学院也没有用,我们不能代替她练琴,要她自己肯下功夫才行。”

 江天云颇不以为然地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然后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道:“我真没想到你有这么优秀的弟弟…”

 “我们只不过是同一个父亲。”黎珊珊低下头来,但觉面上无光,同时又对江天云兴起厌恶之情。

 “唉,我也知道这不能怪你,但如果你早让我知道有个这么无赖的人常在你家出现,我起码可以预防这种事发生,是不是?至少我女儿不一定非要到你那里学琴的啊,说起来,你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黎珊珊沈默了,落地窗外,路树静静风摇晃,暑气渐消,这个夏天快结束了吧。她又想起那次跟黎祖驯诡异的冲突,以及他出乎意外的安抚她的举措,后来她常常会想,假如黎祖驯不是老爸外遇的儿子,撇开这层关系,她还会那么讨厌他吗?

 撇开上一代的恩怨,黎珊珊仔细回想起来,不得不承认,黎祖驯是个人的家伙啊!永远生气,花样很多,虽然脸上老挂着皮皮的无赖笑容,但是天生可捉住旁人的目光。

 她们用各种方式挑衅他,他总是笑笑地迂回闪避,她说过很多刻薄话,而他除了笑,却不曾诋毁过她跟她的母亲。

 苞道貌岸然的江天云比起来,黎祖驯真诚多了,她甚至比较尊敬黎祖驯。

 黎珊珊问江天云:“你打算怎么办?”

 “雇征信社,托警局朋友帮忙,我有的是人脉,想找我女儿不是太困难,只是我不希望张扬这种事。”

 “也对。”跟个男人离家出走,传出去太难听了。

 “如果她回来了,心却没跟回来,那么…”她摸索着纸巾。“我要这个女儿又有什么用。”

 “还是…还是不要她了,假如她真那么爱黎祖驯,让他们先订婚,然后要小君把课业先完成了再…”

 “你在开玩笑吗?”

 黎珊珊住嘴。

 江天云脸色一沈。“黎祖驯什么出身?私生子,母亲还是情妇,我绝对不可能让那种人跟我女儿在一起。”

 “但是…”

 “与其要我眼睁睁祝福他们,我宁愿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女儿。”江天云恨恨地说。

 黎珊珊立场尴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心里有疑惑,人家都说,这世上是没有哪个父母能赢过自己儿女的,江天云这么强势,难道她心里不怕吗?不怕因为她的固执而永远失去女儿?

 像是看穿黎珊珊的困惑,江天云镇定如常,啜饮香茗。

 “小君会回来的,小孩子们的恋爱都像玩扮家家酒,撑不了多久。我女儿吃好穿好用好,黎祖驯能给她同样的生活吗?照你说的,他的收入一般一般,又没车子没房子,他能让小君一直快乐下去?我不信。”

 星期天,江小君蹲在机车行一隅,双手托着脸,百般无聊地等待黎祖驯。

 黎祖驯正在跟他的众多好友之一,刘国安,也就是开在桃园县山乡,鸟不生蛋、乌不拉屎的山路旁的机车行老板。

 打从下午她被黎祖驯拉来这里找朋友后,他便将她冷落在一边,自个儿兴致地和好友组装机车。

 正当中,两个大男人挥汗如雨,打赤膊,牛仔,不怕脏地拆卸机车零件。小君拿起地上的可乐,啜了一口,很无聊,但是看黎祖驯玩得不亦乐乎,她微微笑,耐着子等他。

 “所以现在装了新的排气管,应该就没问题了?”

 “安啦,这种老车子,零件换一换还是很好用的。”

 黎祖驯催油门:“马力不差嘛!”

 “赞捏,你是我麻吉,我会骗你吗?”

 两人对话一阵,黎祖驯将机车牵到小君面前。

 “这台怎么样?”

 “啊?”小君一脸困惑。

 “就决定这台喽,虽然是两年的车子,不过零件我都帮你换过了,引擎也是新的,白色的,很适合你,喜欢吧?”

 小君跳起来。“给我的!”

 “对啊。”既然想要独立,学机车是必要的。

 “可是我不会骑车。”

 “我教你。”

 两人在偏僻的山路练习,往后几天,黎祖驯一有空就载着小君到处跑,告诉她什么路在哪里,带她到山上练习机车,买了考驾照的书帮她上课,小君学会骑车的那天,兴奋地边骑边叫,她载着黎祖驯,骑在山间小路,着风,着夕阳,觉得自己好威风。

 “这样可以吗?我可以考驾照了吗?”

 黎祖驯圈着她的,注意着路况。“还不是很稳,不过到考试那天应该没问题了。”

 “原来骑车就是这种感觉…”小君竟然感到眼眶。“好啊!”“神经。”他戳一下她的头,脸贴着女友脸庞。“比不上宾士车啦!”

 “讲,我觉得骑车比坐在车里好太多了。”可以感觉风在脸庞吹着,感受着四周的景物。

 “那是因为现在是骑在山里,等你在市区骑就知道了,空气污染,风沙又大。”

 小君才听不进去咧,她觉得好高兴哪!她作梦也想不到,会有一天,她也会骑机车,妈妈从前是不准的,黎祖驯教会她太多太多事了。

 没几天,黎祖驯请假,带她去监理所考驾照。

 笔试没问题。路考的时候,小君紧张得脸色发青。她排在队伍后边,场外,一群男孩也在替女友加油。轮到小君了,她骑进考场,缓缓地顺着车道前进,她太紧张了,转弯时,到线,警铃刺耳地响了一声,扣分。

 小君慌了,这时听见外边,黎祖驯比她还慌,竟然不顾监考官在,大声吼:“稳住!小君,慢慢来,才扣几分而已没关系,慢慢来…对,就这样,慢慢骑喔…”

 监考官瞪他,现场所有的人全瞪他,黎祖驯还无所谓地,坚持要高声指导女友。

 好大声哪!小君尴尬,脸爆红,但好似吃了定心丸,在黎祖驯的呼嚷声中,她镇定下来继续往前骑,顺利骑完车道,顺利拿到驾照,小君冲出考场,抱住黎祖驯。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她兴奋得又跳又叫。

 黎祖驯哈哈笑,将她抱进怀里。看她笑成这样,他心里也好足。这是她独立的第一步,也许事情没想象中困难,也许她不升学不留学,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看她这么高兴,他渐渐觉得他们的爱情是行得通的,谁说做人一定要有钱有名、出人头地?简单的幸福也许更难寻觅。

 他们在芸芸人海里找到彼此,有着强烈归属感,这难得的缘分,难道不值得竭力去争取吗?也许小君是对的。

 “这就是悠游卡。”美美展示手中薄薄的一片卡片。“有了这个你在台北市到哪都很方便,没了这个你在台北会寸步难行,不会搭捷运,在台北就像残废,了吗?”

 美美站着三七步,在捷运站,给小君上课。两人之前的争执,已经烟消云散,美美主动提议要带小君学习搭捷运,这也是她示好的方式,毕竟事后在张天宝的开导下,她也承认自己当时在2503时,是讲得太过分了。她这阵子可是竭力地在修补两人的关系。

 “这个好复杂啊…”小君站在地铁图示前。

 “比如你要去你常去的SOGO,就要搭蓝线到忠孝复兴站,但是如果你要去南京东路,你就必须在这里转木栅线…”

 小君听得雾煞煞,美美实地操作,她买了一张悠游卡送给小君。

 两人整个下午在台北晃,小君学会了使用悠游卡,他们又去逛IKEA家饰店。

 “以后我跟他的家要用这种沙发!”在沙发区,小君看中一套沙发,做起美梦。“等过阵子,我也开始赚钱了,我们可以一起打拚,存钱买房子,我会把家里布置得很漂亮…”

 “房子很贵喔。”又开始讲她跟黎祖驯了,每次听到这个,美美的心情都很矛盾。

 “那我们可以用租的啊,租一间小小的也没关系,只要能在一起,我现在很会煮饭,晚上煮饭等他回家吃,然后过阵子结婚,生小孩,哇…好幸福…”

 越讲越远了,美美苦笑。“听起来很美,到时候我不知道被冷落在哪里。”

 “什么啊!”小君笑眯眯,挽着她的手。“最好你也出来住,住壁啊,这样白天他去上班,你可以来找我啊。”

 “我钱太多啊?住家里就好了,还搬出去住。我家还有贷款欸,我要帮忙缴。”

 “那等我跟黎祖驯赚大钱,我们分租一间房间给你,我帮你布置房间,你喜欢什么样的?”她们来到寝具区,小君跳到一张上,试着弹簧。“这种的怎么样?”

 “哼哼哼,到时候你们两个浓情密意,才不会想到我咧…”现在就有这种迹象了。

 小君拉她,一起躺下。“你跟他都是我最重视的人,没有你我会很寂寞,没有他我会很空虚,真的,我不能没有你啊,美美。”

 讲得跟真的一样咧,但是听起来还是感动的。“那我跟那家伙,谁在你心中最重要?”

 “不一样,怎么比嘛。”

 “哼!他比较重要吧,为了他你都离家出走了,已经快两个月了欸…”

 小君难过道:“我妈不知道怎样了?我真不孝。”

 “她好得很!这点我们不得不佩服你妈,我看她还是照样每天打扮得高贵漂亮,一下去听音乐会,一下请朋友来家里聚会,奇怪了,她好像完全不担心你,没事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她很爱面子吧?”

 那就是她的母亲,小君感叹,永远不示弱的母亲,即使当初父亲外遇,她坚持离婚时,除了刻薄地怒骂父亲,从未为他掉过一滴泪,没有开口求过他半句。总是这样,周遭的人总像是在高攀母亲。

 黎祖驯和江小君宛如夫那样实践着同居生活,旅馆房间没洗衣设备,黎祖驯会把小君的衣物带回家洗。白天他们各自忙,晚上腻在一起,泰半一起行动。渐渐地,黎祖驯和朋友疏于联络,她不知道黎祖驯是怎么想的,但他从未埋怨过半句。

 江小君展开新生活,为了爱,她争取到自由。而黎祖驯呢?同样为了这份爱,他甘于受缚,他不再那么那么自由了。他们的感情如胶似漆,他们都很有默契,不讨论小君的母亲,也不碰触留学的话题,仿佛小君的钢琴生涯就这么干脆地完结了。

 小君很快乐,但这快乐其实是蒙上阴影的。

 因为是任地和母亲不告而别,即使她拥抱了爱情,内心里却摒除不了罪恶感,越是在和祖驯互动亲密而感到幸福的时刻,这隐约的罪恶感就会像只尖牙的虫,不时在心里扎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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