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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宝九年

 殷商的鼎、晋朗的砚、随朗的玉石,古玩店当中,珍奇异宝从未少过,附庸风雅之徒前什后继,造就多少古玩店的获益。

 但争执也从未少过,从古玩的真假至价格的实在,都是老板与顾客斟酌的话题。

 一名威严男子皱眉道: “这张砚要五千文钱?”

 “一口价,没得杀。”

 站在男子身边,引来过往女子惊目光的俊美青年接过砚台,往阳光下一站,将石砚细细地看了一看。

 “老板,你这砚虽有眼却浊,是个有型无神的死眼。雕工虽细,但斧凿过多,将这青花纹截了一段,失之古朴,真值得了五千文?” 青年面如凝玉,举止风采翩翩,淡淡的评论,登时让店家变脸。

 “这位公子,您别胡说!我们还要做生意的。”

 青年微微一笑, “老板,折个价吧,也则让人说您欺负不识货的客人。”

 店家斟的一下,终于让步。石砚以四千文成

 男人将砚台揣在怀中,踏着轻快的脚步出城,方才将石砚批评得一文不值的青年缓缓走在他身后,摇着扇子往山边望,他安静的姿态引来男子的微笑。

 “卫宁,到了。” 白净文秀的青年自然就是卫宁了,他听见招呼,同过神来,发现韩仲熙

 指着往树荫下指,一群人扛着木箱等着,只待一声命令就要装箱。 ”镖师们已准备妥当。这趟终于大功告成,外加一个上等的砚台。”

 韩仲熙从怀中陶出方才买到的砚石,与一车古玩放在一起,得意之情写在微扬的眉梢。

 “多亏你这一两年对古玩下了不少功夫,说得头头是道。这一块石砚我瞧价码可以翻上两倍。”

 卫宁浅浅一笑。

 “都是老爷教的。”

 他挽起袖子,帮着镖师们将一箱箱各地收集来的古玩放到车上,他看起来瘦弱,但力气却不小,三两下就抬起厚重的木箱,整齐的堆在车上。

 自从韩家顶下了余栖霜夫家的几家古玩店后,韩仲熙的心力转为经营古玩生意,至于以前偏好的兼并土地,现在大半由夫人去管理。

 而卫宁两边跑,一方面处理佃农闲复杂的收租问题,一方面每年至少会出远门两次,陪着韩仲熙上京去收集古董。

 “瞧瞧,出来这一趟,你就瘦了。”用柔和的眼神看着他,韩仲熙有点心疼的说。

 “您也是,老爷。”卫宁淡淡一笑。

 他们并肩往南而行,连有货物的马车先行上路了,留两人独行。

 在渺无人烟的山路上,韩仲熙偶尔会靠过来,牵着卫宁的手,本来不习惯的卫宁,也在几次挣脱不了后,逐渐习惯了两个男人牵手的别扭感觉。

 韩仲熙的手宽大厚实,十分温暖,他逐渐习惯他的温度。

 当这种时刻,他总是走得特别慢、话特别少,像是要全心全意享受彼此之间的亲昵,无暇他顾,卫宁也就跟着他的步伐,缓缓的走。

 “再翻过一个山头就到家了。”卫宁指向远方,愉快的说。

 “是啊,要到家了。”

 听到卫宁将韩府称为家,韩仲熙有莫名的感动。

 他转身看卫宁,而后者在注意到他的眼神时,回了一个微笑。

 韩家大部分人对卫宁的想法都差不多,不是说他善解人意,就是说他脾气好,他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很少人看过他烈、严肃的一面。

 只有韩仲熙,偶尔会想起卫宁刚进府时,宁死不屈、坚拒到底的执着。

 真奇怪,这人竟然可以把自己的本掩饰得这么好。韩仲熙总是这样想着。

 但这样的卫宁,他也不讨厌。

 懂得扮演一个受人的角色,这是卫宁的魅力之一,韩仲熙总是像看戏一般的欣赏着卫宁的一言一行。

 如果,能够这样一辈子看着他:那也不错。

 一时动情,韩仲熙俯身吻了身别的男子,印上对方,掩去本要出口的一声惊叹。

 韩仲熙揽住卫宁的,他没有闪躲,只是静静的站着,任由这个吻加深、拥抱变紧。

 良久,卫宁的轻启,韩仲熙分不出这是响应,还是身体不自主的反应,他没管这些,径行攻城略地。

 都已经在韩家养了好些年,卫宁却一直没有长多些出来,身躯抱起来依旧骨感。

 一吻过后,韩仲熙拉开两人距离,打量安静得过火的卫宁。

 卫宁没有烈的反应,也没有深吻后情余留的痕迹,他轻轻的说:"老爷,赶路要紧。"

 甚至连气息都没有丝毫紊乱,他浅浅地笑着,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韩仲熙总在这个时刻恢复清醒,犹如被浇了一桶冷水般。

 这人,终究还是冷得一点感情都没有。

 *****

 他们回到韩府时,接他们的是一场战争。

 十五岁的韩仰玉牵着骆从信的手,昂首立在大厅上,固执地不肯认错,也不肯受罚。

 quot;我们没有错,为什么要受罚?!"

 quot;少爷。"十三岁的男孩显然有点害怕,牵着主人的手,躲在他的身后。

 quot;仲熙,既然你回来了,就来管教一下孩子。仰玉越大越不听话了。"

 韩夫人怒气冲冲的上来。

 quot;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韩仲熙一进屋就看到这个场面,吃了一惊。

 quot;他们上学不上学,竟然在课堂当中打架!仲熙,你好歹也管管儿子。"韩夫人用抱怨的口气告状。

 原来是这种小事。韩仲熙没有兴趣的挥挥手,表示要回房休息,每一次出远门做生意,都像打过仗般,五脏六俯充疲倦感。

 quot;哪个小孩不打架**说他们几句就好,别罚仰玉。我从来没叫他上京考一个功名回来,我们是生意人,念书只是为了识几个字,不必太认真。"韩仲熙示意卫宁也一起进里面吃点东西。

 quot;这种小事,你就斟酌着说他几句。"韩仲熙伸手拉卫宁,"卫宁,进来吃点东西,这一趟实在走太远了,你身体弱,得补一补。"

 quot;仲熙,你…"

 韩夫人眼中带着异样的火光,卫宁一惊,挣开韩仲熙。

 quot;老爷,我看着少爷,帮夫人出点主意。"卫宁退后一步。

 quot;好吧。"像是知道卫宁的想法,他只用带着特殊意味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丈夫事不关己的态度让韩夫人红了眼,迁怒到两个小孩身上。

 quot;仰玉,好,我不罚你,本来就该让书懂代为受罚的。"她一声怒喝:"来人,家法!"

 卫宁大吃一惊,孩子还小,怎么承受得住一顿鞭子。

 quot;夫人!"他上前的步伐被韩夫人冷冽的眼神阻止。

 quot;卫宁,退下去,这儿没你的事!"

 咬咬牙,卫宁停住脚步。

 下人拿着鞭子上来,韩夫人接过,对着骆从信没头没脑的打下去,打得衣服迸裂开来。骆从信年纪虽小,但向来坚强,咬着牙不吭声。

 quot;不准打他,要打连我一起打!"韩仰玉一看,连忙用身体护住好友,让鞭子打住他的背上。

 quot;仰玉,让开!"韩夫人吼。quot;不让!"

 卫宁终于忍不下去,事情越闹越大,不阻止不行。他阻住夫人,让两个小孩躲在身后。"夫人,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件小事生气,这样打,打伤了怎么办?韩家只有少爷一个骨啊!"

 quot;亏还有人知道仰玉是韩家唯一的骨…如果我不管,还有谁管?!"韩夫人红了眼眶,珠泪滴落。

 quot;我也只有这么一个依靠…要不争气,我以后…"

 韩夫人哭,小孩也哭。两个男孩抱在一起,骆从信本来倔强的忍着痛不哭,韩仰玉一抱住他,他反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眼泪鼻涕脸。

 quot;别哭、别哭,被人瞧见多丑!"韩仰玉哄他,用衣袖帮他擦眼泪。

 骆从信将头埋在韩仰玉的肩上,后者轻拍他的背。

 “你别怕,谁打你,我跟他拚命。”韩仰玉认真说道,个性软弱的他,难得表现出坚强。

 “少爷,我没怕。”骆从信擦去了眼泪,出笑容。

 韩夫人变了脸,冲过来拉开两人,吼道: “你们抱在一起做什么?!骆从信,从今天起,你搬到外面去住,不准再跟少爷在一起!”

 “不要!”两个男孩一起怒吼,骆从信越发往韩仰玉的怀里面缩。

 “由不得你们不要!来人,把这个小孩带走!”她拉开嗓子叫人,卫宁第一次看到失控的女主人,不敢劝也知道劝不住。

 一群下人忙地分开紧紧抱着不放的两人,年幼的韩仰玉终究敌不过几个成人,只能眼睁睁看骆从信被拉走。

 “娘,你为什么…”韩仰玉愤恨的眼泪下,一句话要分两次才说得完。 “你为什么要分开我们?”

 这句话引来更烈的反应。

 “仰玉,你在胡说什么?你总不会跟你爹一样做些见不得人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韩夫人白了脸。

 “夫人…”卫宁本想说什么,却说不下去。

 韩夫人你住脸快步离去。

 她一走,韩仰玉也朝反方向飞快离开,一定是急着去找回骆从信了。

 寂寥的厅上只剩下卫宁的叹息,他深深地叹了几口气。

 他不该这么天真,真以为夫人对这一切无所谓,其实在内心深处,她深深以丈夫的行为为,将这些行为当作毒蛇猛兽般的害怕,一点点蛛丝马迹就教她恐惧。

 对丈夫已经断绝了所有希望的她,对丈夫的行为置若罔闻、贤良体恤,但对儿子的态度透了她的真心。

 夫人的态度不就是一般人的想法吗?

 自己以前不也是?大声在老爷面前嚷着『这是不正常的。』咬着牙反抗到底。

 现在他知道自己让韩仲熙多痛心,他一句话推翻了他心中的价值观,把他的尊严放在地上践踏。

 这怎能算是不正常?一样是情感啊!

 怎么叫『见不得人』?韩仲熙顶天立地的,从不以自己的行为为

 真正扭曲的,是这些外人的价值观吧?

 啊!卫宁猛然醒悟,刚刚的话让自己受伤了,当他游走在模糊的地带,犹豫着该不该正式接受韩仲熙的感情时,她一鞭打醒了他。

 让卫宁看清楚了自己的身分。他如果真的跟韩仲熙在一起,即使其它人表面如常,但内心当中依然排挤他,一个处理的不好,这些日子以来建立的威严统统要毁于一旦,甚至让赏识自己的韩夫人重新评价。

 他现在是韩家的管家,不是当年被韩仲熙买回来的男宠。

 卫宁拧拧眉头,拧去心中的愁绪。

 不过换一个角度想,夫人实在太过草木皆兵了,大户人家,顶多防婢女摸上少爷的,想寻个山要来做,哪有不防女人防男人的?

 卫宁苦中作乐的笑出来。

 嘿!这个家还真有意思。

 *****

 回到家后,又是处理不完的闲杂事情。

 前几夜下了大雨,荷塘的水溢了一大片出来,附近的房舍沾了许多污水、泥巴,气好几天不散,卫宁连忙领着众多工人去各间房舍清得干干净净,把所有房屋的窗子打开,让空气带着青草的芳香入。

 然后书房那儿又闹了起来,这次不是出在韩仰玉跟他的小书僮骆从信身上,而是承惹了祸,少爷的师傅苏学安来告状,说承扰学堂。

 “我是是散步的时候经过,进去看看他们上课,没想到劈头就给骂了一顿,你说我冤不冤?他嫌我俗,又说我没资格看他们上课。过一会儿又说我不认得字…分明瞧不起人…”承跟卫宁,频频喊冤。

 quot;都二十岁的人了,别拉拉扯扯说话。"拉开承抓住衣袖的手,卫宁用柔和的声音说。

 quot;卫宁,你以前不会这样计较。"承更加凑近卫宁,倚着他说话:"你快去帮我骂他一顿。你是管家,比他大。"书念的虽然不多,狐假虎威这句话他倒是懂。

 quot;承。"卫宁移了开身子,再度提醒:"我不是计较,是下人们看见了,会嚼舌。"

 为了老爷,为了承,更为了自己,最好不要有类似引人联想的举动,卫宁很和缓的想要解释。

 quot;还有,苏先生也没说错,你又不是学堂里的学生,他不能教你。"

 quot;我听他们念诗念得好听,进去瞧瞧不成吗?"

 承的手又搭上来,卫宁再度无奈的把他放在肩膀上的手拍开。

 quot;承,别动手动脚。"

 第三次了,还不听话吗?

 卫宁看向承的眼神加了点责备,却因此惹恼了承

 “不准这、不准那,顾忌这么多,我当你是兄弟,你把我当成什么?是啊!现在你是管家了,当然不能跟我们这种低三下四的人亲近,我懂。原来你也不过如此。”承冷笑,站起就走。

 “承!”根本喊不住承的脚步,下一刻,反倒是韩仲熙进了来。

 “承走得这么快,上哪去?连见了我也不理,气冲冲的。”

 卫宁站起来,将位子收一收,让给了韩仲熙,自已低头站在一旁。

 “他跟苏先生吵了一架,来我这里告状、闹脾气。老爷觉得该怎么处置?”

 “这件事你看着办吧。”

 “是。”卫宁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韩仲熙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外,其余部分放手不管。

 所以夫人这些年来在账房做了一些假,他也丝毫没有察觉。

 卫宁却将一切看在眼中,暗暗替韩仲熙忧心。

 但,老爷是主子,夫人也是主子啊!他若说出来,个不好,自己反倒会遭池鱼之殃,动摇到现在的生活与地位。

 每次想到这里,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夫人中私囊,将钱财往自己娘家搬。

 韩仲熙端详卫宁睛不定的神色。"也许是我的错觉吧?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quot;最近府里面杂事太多,我太忙,所以都没有跟老爷说说话。这是误会。"

 卫宁已经可以将敷衍的话说得很好,他微笑,"现在得个空档,坐下来聊聊也无妨。"

 刚进府时身的刺已经卸下,现在的他知道,只要用这种温和的态度应对,就不会出太大的差错,他能跟韩仲熙处得很好,也能一直保持他心目中的地位。

 当然,距离还是得随时巧妙的拉远。

 韩仲熙的轮廓很深,豪迈不群的气质,不经意出来的英气,一双傲慢自信的眼,常在路上引来女子垂涎。

 尤其当他展俊尔的笑容时,更加令人无法将眼光移开。

 他今天却蹙紧了眉头,眉心拢起,神情略显落寞。

 quot;老爷,找我有事?"卫宁柔声开口,想要替他分担一些,

 帮主人分忧解劳,是下人应该做的,不是吗?

 掩去心上一点点浮动的暧昧情思,卫宁安全的把这种心情归于责任感。

 quot;夫人要送少爷到洛去,你帮忙安排一下。"韩仲熙叹口气,不疾不徐的说出口。

 啊?卫宁惊讶的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决定。

 *****

 韩夫人决定将韩仰玉送到洛李家去,有两个目的。

 一方面为韩仰玉的功名铺路,一方面也是说定两家的亲事,要他能够先跟李家小姐培养感情。

 韩仰玉虽然乖巧听话,但对于这件事烈反对,甚至扬言绝食。

 这已经是短期内第二次反抗母亲,韩夫人怒不可遏,直指都是骆从信这个倔强的小孩带坏了少爷,更铁了心肠要把儿子送走。

 事情闹得不可开之际,卫宁悄悄询问韩仲熙: “老爷,您不反对吗?”

 “夫人有她的想法,就随她吧。”韩仲熙不觉得儿子有求取功名的需要,不过夫人的态度坚决,难得的说了重话,韩仲熙也只得屈服。

 因为无法给予她爱情,韩仲熙对夫人其它方面总是纵容。

 “好吧。”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卫宁还能说什么,他只好偷偷的去安慰两个因为离别在即而哭红眼的小孩。

 骆从信倔强,看到卫宁来安慰,反而跑得不知去向,留下憔悴不成人形的韩仰玉。

 “卫叔叔,你帮我去求爹。他一定会听你的!”

 “老爷说…一切都听夫人的意思。”

 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韩仰玉反而冷静下来;他抹干了眼泪,坐在自己的沿默然不语,像是心死后的沉寂。

 卫宁很喜欢少爷,他没有父亲的富贵骄奢之气,比较像母亲,心肠软,待人温柔,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所以开口劝慰: “如果真的没办法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就在心里面想着也是一样的。”

 卫宁指指自己的心口: “只要感情不变,哪怕迁时移,你们依然在一起。最怕的就是硬绑在一起,表面光鲜,暗地里却是虚情假意,这样的感情比任何分离都要可悲。”

 韩仰玉眨着眼睛,似懂非懂。

 “卫叔叔,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说,何必在乎一时的分离,心意不变才是最难得的事惰。” 正说着,韩仰玉眼神一移,突然唤: “啊!爹。”

 卫宁转身,才发现韩仲熙站在门边,再怎么逞强,脸还是不由自主的变。 方才那番话被他听见,他会有何联想? 卫宁不安,忙道: “老爷,您来探望少爷吗?我先走了。”

 “不忙,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卫宁在房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房内的声音,也不知道韩仲熙到底对儿子说了些什么。韩仲熙并不是一个和蔼的父亲,因为忙于生意上的琐事,他对儿子的管教十分疏忽,完全放手让子处理。

 良久,韩仲熙终于从房间走出,脸上有点落寞,看到卫宁仍在等他,脸上神情徐徐放松。

 “卫宁,你陪我一下。”

 “是。”

 卫宁还以为韩仲熙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没想到仅止于陪他在园子里走一圈。

 韩仲熙穿越竹林往池子走,看清泉穿越荷塘入渠道,往不知名的远方去。 他在前面缓缓的走,卫宁在他身后慢慢的跟。

 “卫宁,你过来。”韩仲熙发现卫宁始终没有走到他身旁,回身过来拉他的手,将他拉到身

 旁,默默地看着他,两个人的身影隐没在竹林深处。

 “夫人有许多言行,我知道你并不赞成,但是…”韩仲熙停了一下,卫宁耐心的等着。

 “凤儿十六岁嫁给了我,除了刚开始那一年外,我们实在称不上夫。”凤儿…这是夫人的名字吗?卫宁初次听见韩仲熙如此称呼。韩仲熙用微带沉重的口气说: “因为我的任,让凤儿受了不少委屈,我对她有许多歉意,若不是她,我父亲也无法在临终前安心的抱着孙子合眼…” 韩仲熙缓缓说着过去的一切,他极敬爱独自抚养自己长大的父亲,于是他隐瞒着自己的本,完成了婚事,生下继承者,他尽了他所能做的孝道,让父亲含笑而逝,自那一刻起,他的婚姻名存实亡。

 卫宁相当惊讶,看似我行我素的韩仲熙心中竟对子有深深的歉疚。

 他从下人的口中听说过,韩仲熙在父亲过世不久,就径自搬离了与子同住的房舍;没有任何知会,就从外带了许多男人回来,来去了两三个,最后只有承留下。这来去之间,夫人丝毫没有置喙的余地,韩仲熙我行我素,从没有跟子进行沟通。

 有段时间,韩夫人甚至连见丈夫都要仰赖管家通报,几个月说不上几句话。

 谁相信,这样的男人内心深处对子有深深歉疚。

 “卫宁,尽量别与夫人起冲突,我不想在你们之间作抉择。知道吗?”

 瞧他慎重的口气,就像训诫着一个逾了矩的妃子,别以为得了宠,就虎视耽忱地挑起正宫娘娘的不是。

 卫宁对这想象感到好笑,不过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他的心境,他的确将韩仲熙当作这家庭当中的帝王,而自己,也的确因为韩仲熙的信赖而一天天拥权自重。 卫宁点头。

 “老爷,我不会的。”

 他用眼角看韩仲熙,他真的不必如此忧心,他不是女子,学不会争宠嫉妒的小伎俩。而他也没有资格。

 一个拒绝了帝王宠爱的妃子,没被丢进冷宫已经该偷笑,他能有什么筹码?

 带着一点点的坏心眼,卫宁试探着问: “如果有一天,老爷真的要在我们之间选择一个人呢?”

 韩仲熙用困扰的眼神看他, “卫宁,不要为难我。我不想因为你,又再度伤了夫人。”

 这个回答代表他会选他?

 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这个答案,竟让卫宁心情骤然转好,他淡淡地浮出浅笑。

 “我知道了,老爷。”

 *****

 过几天,韩仲熙叫来所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一同吃饭,连承也有份,作为少爷的饯别之宴。

 奇异的组合外加奇异的气氛,一顿饭安安静静的。

 韩仰玉在席上吃着吃着,突然掉下眼泪,一块合在嘴里,再也咬不下去。

 “我想把这些东西拿去给从信吃。”他泣不成声,想到没有自己照应,好友不知道会受多少折磨。

 “仰玉,你对下人太好,会教他们认不清自己的身分的,以为自己可以跟主子平起平坐。骆从信那孩子,早该撵他走了。”

 这些话,让卫宁觉得很刺耳。如果不是夫人平常待他很好,他会以为她是在指桑骂槐。

 “娘,如果你敢撵从信走,我就不认你这个娘!”韩仰玉愤怒的说。

 少爷都要走了,何必节外生枝,说这些气话呢?卫宁觉得夫人真的反应过度了。

 “夫人,少爷现在心情不好,您…”

 “卫宁,你坐下!”韩夫人怒目过来。

 “是。”卫宁坐下,将视线锁定在醋溜黄鱼、白菜豆腐、红烧等厨子们精心制作的菜肴上面。忍耐!老爷说了,不要让他左右为难,所以他绝不能帮少爷说话。

 “仰玉,这趟叫你上京,就是要你去学学真正富贵人家是怎么生活、怎么跟达官贵人来往的,那些才是你应该结的对象。家里这些身分低下的下人,连跟你说话都不配。”韩夫人可能也顾虑儿子的心情,转为柔声相劝。

 “我不要他们,那儿不过是狗咬狗的肮脏地方。”

 “胡说!这是娘的一片苦心。仰玉。” “这顿饭,我不吃了!我去跟从信一块吃。”韩仰玉站起,一脸脸肃的说,像是一夜之间老了五岁。

 “仰玉!”唤不回儿子,韩夫人转向丈夫: “仲熙,你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儿子变成这样?”

 韩仲熙沉着脸摇头,决定纵容儿子,卫宁倒是搭了腔: “少爷说得对,那儿的确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什么肮脏事都有,洛、长安,越繁华的地方就藏着越腐败的事物。"

 “卫宁,你说什么?”韩夫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卫宁从不忤逆的。

 “我在那所谓的富贵人家待了二十年,什么事情没见过?不过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而已。有什么事情好学习?又有什么贵人好游?”卫宁淡淡的说,带着指责意味。

 “你们统统是一伙的,我说不过!”韩夫人霍然变脸,站起身转头就走。

 “唉!卫宁,你…”韩仲熙有点无奈的望着卫宁。都已经事先警告过了,他却还明知故犯!

 卫宁别开脸,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得体大方的子突然变成悍妇;懂事稳重的管家,又不甘寂寞的忤逆主子。韩仲熙头痛极了。

 两边瞧了瞧,决定先处理子那方,韩仲熙往子离开的方向快步而去。

 卫宁落寞的垂首。瞧吧!不论如何,子的地位总是高于下人的,子得好生劝慰,下人的情绪只能自己排遣。

 他也说不出自已到底怎么了,只是心里不痛快。

 韩夫人既然觉得自己的丈夫干的是见不了人的丑事,大可以一走了之,何必苦守在韩府当贤,心里却瞧不起韩仲熙?

 卫宁想起来就一肚子火,愤恨夫人看不起老爷。

 承从头到尾都看戏似的笑着,等曲终人散之后,才徐徐开口: “卫宁,你知道吗?你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你碰上了老爷。而老爷这辈子最倒霉的是,就是遇上你。"

 “是吗?”

 “还装傻呢!人家一片死心塌地…就不知道你哪来这个死德行…”承嘟嘟囔囔抱怨。

 “你真的觉得爱一个男人很不正常嘛?”

 难道,正常吗?卫宁低下眼睛,和缓的笑。

 其你自己早就没有想过什么正常不正常的问题了。

 他想的是:要与不要?

 自己要如何接受别人的眼光?又要如何忍受一份被分割成许多份的爱?

 韩仲熙有子,又有承这个侧室,他何苦去跟人争?

 他想要的是一份完完整整的爱,而不是拾取对方广博爱中的其中一角。

 “别说了,承,你不懂的,我要的不是这一些。”这是卫宁能透的极限。

 “我懂,我当然懂。你怕被人瞧不起,所以不肯接受老爷。”承很肯定的说。

 承说对了一些,但情况比他想象的复杂。

 “承,你不懂的。”

 “不清楚状况的明明是你!”承闹起别扭,把碗一放,转头就走了。这一顿饭,没有半个人肯好好吃完。

 卫宁帮自己倒了一杯没有人想喝的饯别酒,眼前浮起的是刚刚韩仲熙抛下他,去找夫人的背影。

 他不爱韩仲熙,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贯,但自己心头那一丝丝的眷恋是什么?

 为何会为了他的选择而心痛?

 那些拥抱、那些亲吻,都只是作戏而已啊!

 自己狡猾得不配接受韩仲熙的温柔。

 柔顺的响应,还不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已,私下想起时,他老是觉得尴尬、不安,与对韩仲熙的歉意。

 那天晚上,卫宁喝得特别多,醉倒在餐桌上,由收拾的下人扶回了房。

 在醉眼蒙当中,依稀看到一个人影默默站在他的前,他摸索到了温暖的人体。

 “老爷…”

 quot;你怎么了?卫宁o."

 quot;我醉了。"

 狡猾!真是狡猾的自己。卫宁边回答,边笑着自己。

 因为喝醉,所以做什么都可以归诸于神智不清,他可以恣意要求一些平常不敢要的东西。

 他窝入男人的怀抱,享受他的包容与温暖。

 quot;你真的喝醉了呢。"韩仲熙低着声音说,伸手拥住了他。

 quot;别离开我。"

 quot;我不会离开你的。"韩仲熙轻声回答。

 *****

 在蒙?当中睡着,不知道韩仲熙是何时走的,早上醒来时,卫宁面对空旷的房间,懊恼得不能自已。

 信誓旦旦的要跟韩仲熙保持距离的是自己,但昨夜主动投怀送抱的也是自己,他的身体为什么不听心的支配?

 懊恼归懊恼,他还是连忙起身,打点好所有要上洛去的马车、行李。

 卫宁陪同老爷夫人一起在门口送行。韩仲熙拍拍卫宁的肩。

 “酒醒了吗?”

 “醒了,多谢老爷关心。”神智恢复清醒的他,总能自持且含蓄的应对。

 “帮我把这个拿给仰玉。”韩仲熙递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上次在一家古玩店高价买来的物品,盒子本身平凡无奇,打开后也只是一个空盒,但打开底板,有一个极薄、极难发现的暗层,里面铺了一层金箔,价值不菲

 “让他带在身边,哪天危急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韩仲熙淡淡的说,他实在不太擅长表达情感,离别在即,他仍然只叫下人传话,错失表达父爱的机会。

 “老爷,不亲自去跟少爷道别吗?”

 “帮我说一声保重身体。”想了想,韩仲熙代。

 看到老爷脸上落寞的神情,卫宁心中一紧,恨不能多分担一些他的忧伤。

 老爷,不要紧,还有我在您身边呢!

 所以,请您别出如此悲伤的表情了。 在许多下人依依不舍的道别中,韩仲熙与子目送着车队渐远,卫宁随侍在旁,每个人各有心思。

 韩仰玉带着两个红肿的眼睛离开,骆从信送到无法再送才落寞的回来,从此郁郁寡

 少了这两个孩子的笑声,韩家的气氛开始寂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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